C9.水系食堂和寝室

C9.水系食堂和寝室 #

晚上六点半,开学典礼结束,各系都在组织学生们回去就餐。九组的孩子们挥手告别彼此,除了火系的那个何逐荣,闻着饭香早就跑没了影。

水系的队伍朝着重生河底行进,夏禹和单廷廷边走边聊天。

“好饿啊,晚饭吃什么?”

“每天食堂的菜单都不一样,不过今天毕竟是开学第一天,应该会有很多大菜。”

“我们系的伙食怎么样?”

“说实话全校最好吃的食堂是火系的,不过我们系的食堂师傅做的东坡肉是一绝啊。今天如果有的话你一定要尝尝,别的系想吃还吃不到呢。”

水系的食堂不算宽敞却十分狭长,点菜的窗口在右侧呈一条半弧形延伸至远处,一眼望不到头。有些窗口前排了弯弯曲曲的长队,还有些却鲜有人光顾。

每个窗口都挂着笔法遒劲有力的牌匾。走过“人间烟火”,厨师正用铁锅大力翻炒栗子,炉子上燃着大火,孩子们的脸被烘得红扑扑的;

最火爆的是“无肉不欢”,鸡鸭鱼虾牛羊猪肉,煎的炸的煮的卤的,要什么有什么;

女生们排长队的“八珍玉食”是卖点心的,天鹅酥、豌豆黄、荷花酥、桂花糕等等,色泽鲜艳,每一小份都精致如艺术品;

还有一个窗口,是所有学生路过都要看一眼的“金樽清酒”,香气扑鼻的酒坛子一个垒一个,可惜牌匾上还有一行小字:仅向教职工开放。

除了水系的招牌菜东坡肉,夏禹还在“山家清供”的窗口点了一道山海兜——据食堂阿姨所说这是东洲八百多年前流传下来的古书里的一道菜。

他又拿了一碗炸酱面和一盘拔丝地瓜,坐下来时,正在吃酸菜鱼的单廷廷漏了一下巴的汤汁。“你……要打包回去宵夜吗?”

夏禹习以为常地吃了一口面:“刚才那个阿姨说一个人最多拿四个菜,要不然我还能吃。”

单廷廷把自己的碗往旁边挪了一挪:“幸好今天是开学免费,要是学校包饭,肯定得被你们这样的人吃穷了。”

“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。我们之后买东西怎么办,用现金吗?”

“穹上有穹上的钱啦。你们灵探没给说吗,爸妈每个月都会打生活费到这边来,由各系生活老师发放到寝室。”

夏禹稍作思索:“所以花完了就没有了啊。”

“所以你以后不能这样子一餐吃四盘菜!”

“我在家就是一餐吃两人份而且有进食顺序,前菜,汤,头盘,主菜,甜品。”

“别开玩笑了,你爸是米其林一星主厨吗,还吃这么讲究。”

“他是三星。”

“……”

如果说水系像一座巨大的水族馆,那么层高四米的食堂就是最佳观景位。左侧的玻璃墙使重生河底一览无余,因太阳落山水底没有光亮,鱼群只有在贴近玻璃的时候才能被看到。

夏禹正把筷子伸到鱼肉上方,一条巨型比目鱼停在他左手边,纹丝不动地瞪着眼。他和它对视了一会儿,迟迟没有下筷。

敌不动我不动,敌若动我先动。

“学长,咱们食堂这个玻璃,应该结实的吧?”

单廷廷头也不抬:“结实,子弹打不穿,金枪也凿不穿,建校的时候都测试了的。”

筷子落下,两耳不闻窗外事。

学长滔滔不绝道:“说到吃的,火系那些人对吃的是真讲究。一般周末系里的小食堂都是放假的,大家都得去学校的大食堂去吃饭。只有火系的食堂是全年无休,他们的食堂师傅都不带请假的。他们特喜欢吃那种容易上火的,尤其是羊肉串。入学的时候校船不是会免费提供羊肉串吗?其实都是火系那帮人,一直跟校委会抗议说入学方式太草率了,每次坐校船来都要淋成个落汤鸡,叫学校提供一点驱寒的食物。我看他们就是想蹭吃蹭喝。”

夏禹想起了何逐荣腮帮子鼓鼓的模样:“我们组那个火系的特能吃。”

“哎,火系的都爱吃。”单廷廷放下筷子,“你以后接触多了就知道了。金系长得好看而且自来熟,草系的温柔性格好,地系拽得二五八万,光系的都是外星人。”

“咱们系呢?”

“咱们系,那都是大佬。”

“真的假的。”夏禹默默打量了一眼单廷廷。后者有些挫败:“你这表情有点伤人啊小禹子。我不是大佬,不代表咱水系的没有大佬啊!”

晚饭足足吃了一个多小时,走出食堂时,遮挡月亮的那片云刚好走开了。月色下的河面波光粼粼,没有了那道彩虹,重生河看起来沉重了许多。水面漂浮着许多只木筏子,水静静地流,木筏却没有随之而去,纹丝不动地停在原地。

“你下午在澡堂洗过了吧?”单廷廷问。

“洗过了。”夏禹反应过来,“什么意思,怎么问这个?”

“等会就在这附近活动了,睡觉也在这儿。”

“睡在哪?”

学长朝河面上努努嘴:“喏,大通铺。”

夏禹傻眼了。有些早睡的学生已经爬上木筏躺了下来,原来上面放的那团看不清颜色的东西是一只枕头。

“所以他们说的睡在水面上——是真的睡在水面上?”

“是啊。”学长拍拍他的肩膀,“你不要听别的系乱讲。这大通铺我都睡了一年了,天冷的时候是自热的,天热的时候自动降温,可舒服了。”

夏禹绝望地看着这艰苦的住宿条件,腿都迈不出去。

“来啊,愣在那干嘛。”单廷廷率先上了一只木筏子。

“这才八点多,我不睡。”

一个小时后迫于没有人在陆地上活动的压力,夏禹硬着头皮回到了筏子上。有些学生把各自的床划到一起开始打牌,听到熟悉的“对尖儿”“对二”“炸了”,夏禹感到了一丝丝的不真实。

“往届有人睡着睡着掉下去过吗?”

“多了去了。”单廷廷指自己,“我就掉下去过十几次,刷新了我们那一届的纪录。后来我掉怕了,睡觉的时候特别稳当。所以啊一般来讲,熬过了一级的水系学生在哪都能睡觉,给一根麻绳咱都能睡。”

这种技能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啊?

夏禹百无聊赖地躺下来,看着星空发呆。果然如单廷廷所说,木筏是冬暖夏凉的。三月的温度还不算太高,尤其夜里降了寒气,水上的空气冰凉凉的。他刚躺下,温热的暖流在上方降落,形似被子笼罩住他的身体。

就寝时间内的瀑布被老师们施了静音咒,他能听到的只有身下隐隐涌动的水声,从右耳进去,又从左耳出来,冰凉凉地流过大脑和五脏六腑,将身体里的淤积物也一并带走了。担忧、怀疑、焦虑都在离他远去,只剩下一副清明的躯壳。

眼睛逐渐睁不开了。星空触手可及,甚至就在鼻尖,仿佛呼出一口气,星星就被吹散了。四肢全然放松下来,手指一一展开。

他迷迷糊糊来到了入梦的临界点,身下忽然有什么动了。

“什么东西?”夏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,木筏差点被打翻,好不容易才稳住平衡。

单廷廷揉着眼睛翻了个身:“怎么了,都快睡着了被你一嗓子喊醒了。”

“我船底下,”夏禹吸了口气,盯着水中说,“有个人。”

“啥?”单廷廷也一个鲤鱼打挺,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,“你别吓我啊,大晚上的讲鬼故事不好玩。”

“不是鬼,是人。”夏禹伏在船沿,将脸贴近水面。

船身之下一片莹白,是将牛奶倒入一湖墨水中晕开后的模样。在银河般皎洁的幽光中,一个女孩正漂在水下,抱臂瞧着他。原来这片被染白的河水,是她白色的长发。

单廷廷泄了气,软绵绵地躺下去:“我以为是什么呢。那是鱼妇,名字叫小姬。她是水系的妖精,不是人也不是鬼。”

“就是人鱼?”

“是哇。重生河里的妖精多了去了,鱼妇小姬和人比较亲近。你走运,来第一天就碰到她了。”

夏禹慢慢躺回去,睡意已不再。一想到睡觉的时候有个人在背后他就汗毛倒竖。妖精也分好坏,这鱼妇小姬既然喜欢看人睡觉,会不会是那种专门捉弄人的讨厌鬼?看来这一年睡不了什么好觉了。

他叹了口气,勉强闭上眼。

蛇与乌龟的图案。

他眼皮一抖,睁开了眼。天空上没有任何异象,星星安分地呆在自己该在的位置上。

脑子里的某一根弦被挑动,那嗡嗡声不绝于耳,振动的频率使他的呼吸也随之变速。

“小公子,你看到了什么?”

夏禹的心脏骤然缩紧。他转过头,鱼妇小姬正两手扒着他的木筏,一双湿漉漉的蓝眼睛凝视着他。她的睫毛与眉毛雪白雪白,结了霜一样,光看着她就能体味到冬天的寒凉。

“你看到了一个东西,你在回想它。”她陈述道,“我感觉到了。”

“我在睡觉,什么都没想。”

她眨了一下眼。“你害怕了。这是个秘密吗?难以向任何人诉说的秘密?”

“我只是想睡觉,你别打扰我了。”

人鱼女孩的睫毛上有一颗水珠滑落,落在她的眼下,犹如泣泪。而她的脸上却带着笑,这笑与泪的美丽比照让夏禹一时间看呆了。

“你会找到答案的,别害怕。”她悄声说,“安歇,小公子。”

她扎进水里,鱼尾在水面上滑出一个漂亮的弧度,孔雀蓝色的鳞片在月光与水的共同润泽下,成为今夜重生河面最后的一抹颜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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