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6.天行学府

C6.天行学府 #

学生们排成一条长队,由一名年长的灵探带领,走上了一条蜿蜒向下的楼梯。

“学校好奇怪,怎么一来就让我们钻地洞呢。”

“嘘,老师在前面呢。”

前方的路狭窄昏暗,仅靠脚边黄色的指示灯照明,所有人的脸看起来都有些诡异。杂乱的脚步声在空洞地回响,姚心烛紧紧抓着夏禹的袖子,他知道她这种竖着进鬼屋横着出来的人已经在代入那种灵异氛围了。

大约走了十分钟,那条隧道总算走到了头。前方停着一辆无顶的小列车,看起来就像游乐场内供小孩子乘坐的观光车,只不过这一辆没有自带背景音乐。

还有这车上的司机……是一条鱼?

这条鱼长得实在难看,心情也不太好的模样。它的下半张脸发育过头,包住了上牙,像只麻袋似的,似乎能兜住不少食物。它竟然悬浮在空中游动,空气于它而言就同水一样。最奇特的还是它头顶上的那一根银线,其尾端吊着一只灯泡,银线支撑不住灯泡的重量,那颗发光体便垂在它的脑门上面,晃悠来晃悠去。

带头的灵探招呼道:“这是一号观光车,大家有序上车。”

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“快去前排”,人群瞬间散开来,蜂拥而上。夏禹被人流推过来挤过去,一转头姚心烛也不见了。

“哥!这边!”

他闻声望去,发现她已经在第五排占了个位置,正朝他大力挥着手。这丫头平常四百米不及格,这时候倒是溜得最快。

“离谱,你是怎么上去的?”夏禹艰难地推开旁边人移到她身边。

她侧过身拍了拍椅背,“怎么样?绝佳观景位。”

“这里也没那么前,为什么是绝佳观景位啊。”

“坐前排就离那条奇怪的鱼太近了,后面的被摆尾容易晕车,我们这一排最好了。”

孩子们刚一进校就已经交到了很多朋友,车子里闹哄哄的。看着前面座位的两个男生,夏禹忽然想起了穹下的朋友们。

星期一的下午是数学连堂,他们现在应该正在抄笔记,百无聊赖地等着下课铃响起,然后他们会冲去小卖部买一包辣条,蹲在教室最后一排边吃边打三国杀。放风的那哥们儿一定是上一局输了的,虽然看着别人打牌手痒痒,但还是会在老班逼近教室时大喊一句“一级警报”,接着人群一哄而散,一个个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正襟危坐。

这些他习以为常的景象,现在回忆起来竟十分想念。他与他们是不是以后也很难再见面了呢?

“安静!”开车的那条丑鱼发话了,鱼鳍狠狠拍在墙上的按钮上,刺耳的喇叭声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
“我是提灯鱼,你们是我带的最后一届小屁孩,现在都听好了,不遵守我规则的后果自负!其一,在我的车上!不能吃零食、喝饮料。其二,车开动之后不允许讲废话。如果不懂什么是废话!就什么都别说。其三,车开动之后不允许走动。不好好坐着的,就自己下去自由飞翔!”

它说话时会突兀地加重某一句话,没有防备的听众多会被这一惊一乍的断句吓到。

“现在有人有问题吗?”

没有人发话。

“没有问题,很好。”提灯鱼一个急转身,插上车钥匙准备发动。

亲眼见到一条鱼开口说人话,这种震碎世界观的冲击感让孩子们立马安静了下来。

“它头上那个灯是不是快没电了?一闪一闪的。”也不知道是哪个耳朵不好使的学生,以为自己在讲悄悄话却全让旁人听见了,瞬间引起了小范围内的大笑。

提灯鱼暴躁回击:“我马上要退休了,但耳朵还很好使!”

前排一个女孩大着胆子问道:“您多少岁了?”

“没大没小,老实坐着!掉进重生河里可没人捞你!”好一张深渊巨口,尖利的下牙密密麻麻,参差不齐。女孩赶紧坐回了座位里。

“亲爱的同学们,欢迎乘坐天行学府一号观光车。我是此次观光的讲解员,布谷老师。”一个略显稚嫩的女声从椅背中传来。一个男生嬉皮笑脸地学布谷鸟叫了两声,车上又闹腾了起来,一阵阵此起彼伏的“布谷布谷”,观光车在欢声笑语中启动。

车头驶出洞口的瞬间,前排的学生们齐齐惊呼。后排被激得心痒痒,都伸长了脖子张望。

阳光一寸寸照亮车身,也把孩子们的眼睛照亮了。

观光车行走在郁郁葱葱的峭壁上,两只丹顶鹤擦着悬崖飞过,羽翼所及之处掉下些碎土,随即散成了尘埃,在光束里上下浮沉,最后落在姚心烛的鼻尖上。

在群山的这一侧,天那么高,地那么深,水那么活,树那么灵。云是实实在在不骗小孩的云,像绘本里画的那样,可以站人,可以扯出丝儿来。三匹红棕色的马正踩着云往下奔,每跳到下朵云,先前踮脚的那朵便飘走了。

瀑布浩荡直落而下,一道彩虹的拱门恰恰立在前方,将汹涌的悬河敛成了一汪婉婉春水。淡粉色的花树盛开在河两岸,乍一看像是云群向彩虹借了一滴颜料后栖于树梢,团团相簇,烂漫得无边无际。

远处的山丘上种满了明晃晃的油菜花,风从花田中穿过,顺道偷走了许多抓不牢根茎的小花,于是风变成了金色。

这个世界鲜艳极了,所有从阴雨天逃出来的人都能得到它的救赎。

姚心烛戳了一下夏禹的手臂:“你之前在船上不是还问我,如果逮着机会要不要溜吗。”

夏禹直接否认:“拉倒吧,我可没问过。”

观光车行至山崖边边儿,车速渐缓。

就在他们的斜上方,一座鹅黄色的精巧阁楼立于山巅,高耸入云,只轻盈地探出半个身子。仔细一瞧,原来阁楼建在一座不起眼的圆柱形塔楼上,塔楼与山色泽一致,浑然一体,隐约可见塔壁上错落有致的窗户。而塔上的阁楼太远太高,他们离得越近,可见部分便越少。它明艳亮丽,直视过久会有眩晕之感,却没有人想将目光从它身上移开。

“上方的这座阁楼就是我们的光系分营,坐北朝南的光霁阁。建校的始长老们认为,光系的灵师不应在平地上活动太久,而应住在山巅,借日月星辉以修养灵气。”

“光系是六系中最特别的一脉,它不与其它五系相生相克。具有光系特质的生灵十分稀少,因此灵探们也很难招到光系的学生。建校初期,光系每年都只有零零散散十几个新生。”

“我们系居然还这么特殊?”姚心烛开心了,“毛老师怎么都没告诉我?”

夏禹托腮道:“你们系这么少,找到了肯定有奖金的。他要是告诉你了,不请客感谢你说不过去吧。怎么会告诉你?”

姚心烛一脸恍然大悟。

“作为六系中最后一个被发现的灵系,光系的这栋建筑也是学校里最后建成的。光霁阁,寓意光风霁月,星罗棋布;心开目明,一叶知秋。这便是光系的系训。”

姚心烛掏出一个小本子唰唰写起了笔记。夏禹调侃道:“你惨了。你们系离主校区这么远,估计你每天六点不到就得爬起来往山下赶了。”

“这不是有车道吗?我们肯定是坐校车下去的。”

离开了第一个观景处,车速渐升。前方是山的尽头——也就是车道的尽头。夏禹还没来得及反应,观光车已经毫不犹豫地冲向终点。最后一个车轮离开了轨道,车身腾空,猛地向崖底坠落。

“啊——!”

所有人的屁股都离开了座位,只凭本能紧紧抓着两侧的扶手。车身最终平稳降落,却不是着陆,而依然在低空盘旋。观光车俨然一艘飞行器,风成了它无迹可寻的轨道。前面有个恐高的女生还在闭着眼睛叫,旁边人捂着耳朵大力推了她几下才止住。

提灯鱼又是一鳍拍在按钮上,椅背里的女讲解员开始了介绍。车行至瀑布正前方,水声隆隆如雷声,孩子们惊魂未定,都扒着栏杆喘气,探出头来观摩盛景。

“现在我们来到了水系的水肆门。重生河本是一条汹涌肆虐的凶河,在此处落下后却变成了一条温和的河流。始长老们认为,这全都是得益于瀑布前的那弯彩虹。它类似于一道禁锢门,将水势硬生生压了下去。”

“这道彩虹并不是他们有意造出来的,是山巅上的光霁阁八面皆可反射光线,恰好使日照时间内的重生瀑布一直都被阳光照耀。水肆门,水指的是重生河,门指的便是那一道彩虹门。”

“听到没?还说我们住的位置不好,要是没有我们系的那座楼,你们的窝早都被冲垮了。”姚心烛扳回一局,夏禹自认倒霉只能点头。

“同学们来学校报到时,校船走的便是重生河的水路。几千年来,重生河滋养了这一带的土地。用重生河水灌溉枯树、擦拭伤口,树可重新勃发、人可蜕皮新生。”

“但大家一定要牢记于心,重生河是一条凶河,除了水系的生灵,其它五系一旦掉进去便会被河水吞噬。没有水系老师的带领,禁止到河边戏耍。至于水系的同学,你们可以在河里行动自如。一级新生一般白天在河底上课,晚上则来到河面上睡觉。”

“不是吧,我晚上就睡在这里?”夏禹不可置信地摘下卫衣帽子,“现在离着这么远都要被瀑布吵死了,怎么可能睡得着啊?”

“你们老师肯定有办法的,总不能让你们每天上课打瞌睡吧。”

女讲解员继续道:“蛟龙得水,惊涛骇浪;心如止水,擒纵自如——这是水系的十六字系训。”

姚心烛见夏禹没动静:“你怎么不记下来啊?”

“你知道她说的是哪几个字吗?”

“不知道。”

“那记什么,拼音吗?”

“……”

观光车沿着河流向前,在一座鸦青色的椭圆形建筑上方盘旋。这是一座露天的矮楼,俯瞰时依稀可见其内部的两层楼。它像只掉落在地上的鸟巢,里边却空空如也,一颗鸟蛋也没有。

“我们脚下的是地系分营,地坛。大家也许会觉得,相比水肆门和光霁阁它十分不起眼,但这只是它地表之上的一小部分,位于土地之下的才是地系同学的主要活动范围。”

“地坛深及六层楼高,负一和负二层是属于地系的空间,负三和负四层是地下城,有各种各样的商铺,大家在课余时间可以去逛一逛。负五层是运动场,校内所有的大型文娱活动都在这里举办。”

有孩子开始议论:“他们每天都见不到太阳,怎么晒衣服啊?”

“可能是用暖气烘干吧。”

“足履实地,泰山可倚;运筹帷幄,决胜千里——这是地系刻在门柱上的系训。地系既可制水系,亦可旺金系。因此地坛立于重生河边,是为了收敛水势;又位于金枪堂旁侧,可扶持金系。大家看西边,那座建筑就是金系的金枪堂。”

同在重生河西岸,大约距离地坛三百米远,有一座华贵的赤金色殿堂。前院有小桥流水,后院有果树假山,俨然古时的王宫府邸。用“雕栏玉砌”一词形容它不为过,奢侈的外表与低调的地坛相去甚远,即便没有讲解员的介绍,都能一眼看出来这是金系的分营。

“正如其名,金枪堂是整座学校的武器制造厂。铸剑、炼丹、制炸药,全都由金枪堂负责。这座殿堂是金系的始长老亲自用黄金打造,后由他的第一代徒弟们修缮完成的。”

“金系的灵师们大多是巧手的建筑师或雕刻家,大家可以在大礼堂的艺术展馆里看到他们的杰作。作为防守系中最强的一系,金系的系训与进攻系一样坚定果决:金城汤池,临难不惧;千锤百炼,精白之心。”

车内连连发出惊叹。夏禹从“由黄金打造”开始就听不见后面的介绍了。是穹上的金子不值钱呢,还是他们金系的人太张狂了?

“这个系又有钱又有品,好不一样啊。”姚心烛评价说,“不过这种金子做的房子,是不是得上个保险?万一有人在这里撬地砖带到穹下去卖呢?”

“瞎操什么心,要是这儿的地砖能撬,学校还办不办了。”

解说员继续道:“如果说重生河西岸属于地系和金系,那么东岸则是草系和火系的地盘。现在我们来到的这一片常青树林,就是草系的芳草院了。因为树长得太好遮挡视线,其实这里并不是草系的最佳观景处。从芳草院的正门进入,才能看到枝繁叶茂之中隐匿的树屋。”

“草系的灵师们要么住在树屋里,要么在树洞里建造活动场所,总之是不会离开树的。院里有一棵最粗壮的古树已经有两千岁,被奉为这片土地的生命之源。虽说他们的院子以树为主,但草系的始长老仍然不愿意更换系名,她认为草系的精神在于从渺小的起点发芽,顽强地生长为参天大树——芳草萋萋,枯木发荣;天地回春,生无所息。”

观光车从这一方养眼的松柏绿上空驶过,夏禹深深吸了口气,如同吸进了一整片森林,顿觉心旷神怡,脑袋清明了不少。

“水生草却可灭火,而草又旺火,因此芳草院离水近,火升营则扎在它身后,远离重生河边。同学们请看。”

就在芳草院的后侧,有一片与之面积相当的营地。围墙内尽是干燥的沙土,几座吊脚楼坐东向西,门柱上端无一不绑着一截红带。楼群的中央有一顶石榴红色的大帐篷,鲜艳浓烈得像着了火,给观者以燃烧的错觉。

夏禹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,皱眉道:“那个……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烧着了?”

“火系是三个进攻系中气势最盛的一系,它比水系更猛烈,比地系更跳脱。火系所处之地是学校里温度最高的地方,大家如果闻到烟味不必担心。草垛常常自燃,墙内有烟云升起,火系的始长老相信烟云象征着火的旺盛,因此给火系分营起名为火升营:星火燎原,势如破竹;薪尽火传,烟云常升。”

姚心烛嘀咕道:“这是哪门子系训啊,听起来怎么像放火搞破坏的?”

夏禹赞同:“实话说,他们草系的有点危险。也就隔了堵墙,一把火烧过去,整个院子全没了。”

“你觉得哪个系最好看?”

“当然是水系,瀑布彩虹多好看啊。”

“你这么说是因为你是水系的吧。要我说,金系的金枪堂最好看了,给人感觉里面的人也应该长得贵气又漂亮。”

前面一个男生转头,咧开嘴露出八颗牙灿烂一笑,比了个大拇指:“同学好品位!”

夏禹从卫衣帽子底下打量了他一眼。这六系的人还真是特征分明,显而易见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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