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5.穹上世界

C5.穹上世界 #

姚心烛在前面干劲十足地爬坡,夏禹和毛老师跟在她身后。一个瘦高的男老师带着两个小女孩路过,三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。毛老师跟他打了个招呼:“前辈下午好。”

“小毛?下午好,你也招了两个啊。”

“哈哈是啊,这次运气还可以。”

“你谦虚了,有些人干了好几年的都只招到一个,你一个刚入行的就能招两个,只能说你慧眼识珠啊。”瘦高个又打量了一下夏禹和姚心烛,“不过你们这一组怎么身上都是干的?难道是刚好有——”

毛老师笑眯眯地拍拍夏禹的肩:“这个就是。”

那人惊讶道:“那你这运气的确可以,我招了这么多年都没招过他们系的,每次开学的时候都淋成个落汤鸡。”

“听说去年已经有师生联名给校委会提意见了,说希望换一条路去学校。不过校委会投票之后驳回了,学校还是认为校船是最安全的。”

“唉,我还指望着学校以后能改成走陆路呢。这天气也不算暖和,河水那么凉就淋在身上,上船之后给块毛巾、几串羊肉串,烤火的地方人太多又挤不进去。”

旁边一名老师插话道:“毛老师,你们全组都没淋到水,我看羊肉串就让给我们组吧?”

“那可不行。”毛老师推着夏禹和姚心烛往前加速跑,“咱们的就是咱们的,走!”

甲板上人来人往,带着花帽的小贩翻烤着羊肉串,有人拿着毛巾擦拭淋湿的头发,也有人趴在栏杆上满足地晒着太阳。

夏禹视线上移,阳光正打在高耸的船帆上,桅杆上反射的一束光激得他眯起了眼。这艘船不同于之前他坐过的任何一艘游艇或轮船。它没有丝毫现代气息,反倒像是从古书里化出来的模型船,令他不禁开始怀疑其安全性。

毛老师领着两个孩子到摊位上拿了一把烤羊肉串,姚心烛却对吃的不感兴趣,迫不及待地想听解说:“老师,您现在可以给我们介绍介绍了吧?”

“我得等开船了再介绍,否则你们闹着要回家我可就惨了。”

夏禹看了一眼手表:“还有几分钟,跑也来不及了,老师你大胆讲吧。”

“好吧。”毛老师清了两声嗓子,“对了。在我开始介绍之前,还是得先告诉你们,这所学校是这里最好的学校。”

“那当然了。你是打工的,得为老板说话。”

“这当然也算是一部分原因,但它的确是我们这里排在榜首的学府,至少从我上学那年开始,就没有拿过第二。”

姚心烛问:“您说的‘这里’是指什么?是你们那个城市,还是你们那儿的一大片地方?”

老师们都喜欢这种会抓重点的聪明学生。“好问题。是,又不完全是。首先,你们得知道一个概念。”

毛老师说着蹲下来,用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粉笔在地板上画了一条微微上拱的弧线。“你们说说看,这是什么?”

“橙子的上半截削一小节下来就是这样的。”夏禹说。

“你就知道吃。”姚心烛推了他一把,“这应该是什么东西的盖子吧?”

“没错。我画的是一片穹顶,在我们这儿也被简称为‘穹’。”毛老师指着弧线之下,“在我们的定义中,穹之下就是普通人生活的地方。穹之上,则是许多年前由一群志同道合的先辈们开辟的小世界。”

“起初他们为了寻找合适的研究基地四处奔走,逐渐在东洲大陆的各个隐秘角落成立基地。因为常常互相联络,他们干脆决定把所有的基地并为一体,起名为‘穹上’。”

“之所以叫这个名字,是因为基地最开始都建在山上,与天穹为邻,地势高远,不易被陆地上的人发现。因此‘穹’并不是真实存在的,它只是概念上的一道分界线。有些海拔低、但归于我们管辖范围内的地方被称为‘近穹’,却也是属于‘穹上’的。”

“不好意思打断一下。”夏禹说,“你说的东洲大陆是什么?”

“就是这片你们生活的土地。穹上对穹下的地区并无精密的划分,东洲大陆是我们对辽阔的东方土地的统称。西方、南方和北方也被我们统称为西洲、南洲和北洲,不过这就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了,捍卫那些土地的人和我们属于两个能量体系。”

“那些研究基地呢?是研究什么的?”

“很久以前,东洲大陆并不如今天这么太平。自然灾害频发,也常有恶兽危害民间。一批有志者应运而生,致力于拯救水深火热中的百姓。这一批先辈们,就是穹上最早的一批灵师。为什么叫灵师呢?因为是他们在追寻恶兽时发现,万物皆有灵,且分为六系,即是金、木、水、火、土、光。”

毛老师一边说一边在地上画下了六个符号,“换句话说,不只是静物、死物,有生命的活物也都可以归入这六系。好比说,鱼属水,豹子属土。不过这是最开始的说法,后来为了更改某些寓意,木系改名成了草系,土系改名成了地系。”

“那些先辈们就是传说中的神仙吗?”姚心烛问。

毛老师笑起来:“当然不是了。他们只是和你们一样,普普通通的人而已。生老病死,没有一个逃得过。”

“那为什么神仙不来管管民间疾苦,非得要一群普通人来拯救世界呢。”

“神仙都在过神仙日子,不到火烧眉毛,才不出来管闲事。”夏禹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,嘎嘣嘎嘣地嚼。

毛老师哭笑不得:“神仙不是重点,你们才是。”

“我们?”

“我刚才说,万物皆有灵,这灵气都可归入六系。”他加重了语气,“你们,也属于万物。”

姚心烛试探地问:“您是说,我们有某一系的灵气,所以才可以去穹上的学校上学?”

毛老师纠正道:“不只是你们,所有人都是。你们的爸爸妈妈、兄弟姐妹,可以说全都有灵气,且属于某一系。”

“那为什么他们不能去穹上的学校?”

“虽说每个人出生时都带有灵气,但这种特质是需要保护的。”毛老师解释,“十五岁前灵气蓬勃,十五岁至二十岁趋于平缓,二十岁以后迹象就逐渐消退了。大多数人在年轻时忽视了自己的灵气,或未经他人发掘培养,只是随波逐流地度日,过了一定年纪之后它便再难被发现。而你们,在灵气特质初显时十分重视,自然能走一条不一样的道路。”

夏禹又问:“要怎么知道自己是属于哪一系的?”

“这得靠你去探究,平常自己对什么东西经常有感应,或者特别亲近。”

“这太难了。”

“看似难,实则不然。”毛老师指了指他的书包,“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你们把画给带上吗?”

姚心烛猜测:“留作纪念?”

“不,这是你们的入学证明。姚同学,你的画上面灯亮了吧?这说明你是被光系所正式认可的孩子,学府批准你可以入学。”

“啊。”姚心烛吸了一口气,“难不成我有什么特异功能吗?”

“通俗来讲,光系代表着照明。当然,这个‘照明’以何种方式体现出来,因人而异。比如有些孩子有驱散黑暗、鼓舞人心的能力;有些孩子有预测未来的天赋,替人们指引前进的方向;而有些孩子则单纯是可以在夜间发光……”

“那我应该就是水系的吧。”夏禹皱眉,“这个系不会就只能发大水吧?”

“水在六系中其实是至关重要的一系。它代表的天赋是刚柔并济,或以柔克刚。”

姚心烛表示怀疑:“我怎么觉得这个水系的特征跟你一点也不像啊。”

“我也觉得,水系听起来就挺弱的。”

毛老师耐心地引导:“刚入学的新生最开始都会有一些偏见,但学校会培养你们如何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。最后你们会发现,能力的强弱与系别无关,只与个人的努力和意志力有关。”

“你们这所学校也是那一批灵师前辈建立的吗?”

“不光是我们这一所。为了培养孩子们成为优秀的灵师,这批前辈们开设了好几所学校。这其中被称为‘学府’的都是综合类院校,教学内容包括了理论和实践;而被称为‘书院’的则属于理论类院校,专门培养研究人员,也负责出书和教研。你们将要去的学校便是一所‘学府’。它是穹上建立的第一所学校,也是穹上现存最大的一所。校名为‘天行’,取自‘天行健,君子以自强不息。’”

“那您在学校教什么呢?”姚心烛问。

毛老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:“我还不够格做老师呢。我一年前才毕业,成绩不达标,只能做灵探。”

“所以您的工作就是在穹下寻找有入学资格的学生,然后把他们带到穹上吗?”

“没错。我是第一次做灵探。很多前辈见得多,我这个新手也从他们那儿学到了不少,包括招生时可能会出现的困难,父母不配合,孩子没有信心或意志不坚定等等。”

“诶?”姚心烛睁大眼,“可是我记得当时您在房间里对我爸爸说,那些家长们无论再怎么纠结,都会同意的,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啊。”

“要是我实话实说,告诉你们的父母很多家长都不配合,那他们一听大概率也不会放你们走了。”毛老师打趣道,“我第一次工作,好不容易找到了两个有入学证明的,肯定不能放过你们。”

“您是说有些拿到了入学证明的学生,最后没有去成吗?”

“当然。虽说灵探们都会在和监护人们见面时略施几招,证明自己的可信度。但很多家长即使眼见为实,也不相信这实,回去想了一宿还是不敢放孩子去。还有一些父母会认为这是魔术师的骗术,甚至还会报警来抓人呢。”

夏禹没忍住喷了一颗花生米:“不是吧,那你们中间有被抓到的吗?”

“没有。警厅有我们的人,把这种当作误报偷偷处理掉了。”毛老师摸了摸下巴,“不过最开始招生时,穹上非常重视这个问题。一是这大大影响了学校的招生率,经常会出现招不满的情况。二是担心别有用心之人,万一道听途说了这些招数,冒充灵探去诓骗家长,实则是把孩子拐走,这就太危险了。校委会对此开了不少会,最后一致决定,灵探在招生时需主动出示身份证明和房产证明,家长可以拍照留作报警之用。”

夏禹感到不可思议:“离谱了,我爸这种不信牛鬼蛇神的人是怎么愿意相信你的?”

“首先在我亮明身份之后,就给书架上的青藤施了一个开花符。书架上一眨眼全长满了花,他们三个人多少是吓到了。”

“这么说,你门口的花是不是也——”

“没错。门口的其实是腊梅,照理来说这个季节是不可能开得那么好的。”毛老师感叹道,“本来放在那里是给你们慢慢观察的,谁知道你们俩悟性这么高,来上课的第一天就拿到了入学凭证,画室里那些被施过符咒的样品也就没什么存在意义了。”

姚心烛追问:“可是就像您刚刚说的,疑心重的人不会买账,只会觉得您用了什么障眼法吧?”

“只靠开花符当然是不够的。除此之外还有一条:每一个知道穹上存在的穹下人,都会被灵师结下睡眠符。除去给他结符的人和其他被结了符的人,他一旦想要与谁谈论起穹上的事情,便会昏昏入睡亦不能发话。昨天我特意叫江女士试一试。她想打给她姐姐打个电话,还没拨出去就睡着了。两位先生一见这个情形,都赶紧要我停下不用再证明了。”

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
“所以我是和你们的父母单独约谈的。如果你们在场,三个大人都昏睡过去了,你们两个小孩子可怎么把他们抬回去啊。”

姚心烛恍然大悟地点头。

“不过真正打动他们的,还是我最后说的一句话。”

毛老师揽过他们,围成了一个小圈。

“我问他们,要是自己在十三岁的时候捡到了异世界某所学校的招生简章,他们有机会报名,会不会去呢。”

“然后他们就同意了?为什么啊?”

毛老师笑了:“谁还没年轻过呢。”

一阵风刮上甲板,夏禹转身望去,才发现船早已经扬帆起航了,他们三人谈得尽兴却没察觉。

姚心烛也走到栏杆边上,望着船底流动的河水:“开船了,走不了喽。”

“说真的,”夏禹低声问,“如果刚才有机会下船,你走吗?”

姚心烛眨眨眼:“没有如果,这才是关键嘛。”

“姚同学说得对,‘如果’没有意义。如果那天她把画放进书包,那她的画就不会被淋湿,她就不会把画摊开在桌上晾干,也不会在半夜醒来时看见它在发光,你们就拿不到入学证明,就会错过这个学期的开学仪式,之后也许再也没有机会能入学。”

“为什么这学期错过了,之后就没有机会了?”

“机会就像天女从竹篮里散下的花,不会落到每个人头上,也不是每个被花选中的人都能好好抓住它。”

“可是天女总会散花第二次、第三次的呀。”

毛老师把手放在他们肩上:“那谁又知道是在何年何月啊。”

船开了一个半小时,夏禹已经打了个盹儿醒来看见停泊点了,姚心烛还在旁边像只蜜蜂一样嗡嗡嗡地问问题。

“为什么学校要在今天开学呢?今天既不是星期一,也不是月头呀。”

“三月二十,乃是春分。阴阳相半,昼夜均而寒暑平。这一天,六系会达到完美平衡。灵师们认为,在这一天迎接新鲜血液的到来,才不会打乱穹上的和谐秩序。”

“是这里所有的学校都会在今天开学吗?”

“当然了。穹上的学校都遵循教育部规定,每学年有两个学期的制度。上学期从春分开始,七月末结束;下学期从秋分开始,除夕前一天结束。”

“我们要几年才能毕业呢?”

“天行学府分为七个年级,每个年级一百八十人。每年各个系都只招三十个新生,一个不能多,一个不能少。”

“为什么不能多也不能少?”

“每六个学生会组成一个小组,这七年都是以六人小组为活动单位的。你们会有很多需要一起完成的指定任务,能否毕业也取决于你们的小组评分是否达标。”

“如果小组里一个人成绩特别好,另一个人特别差,那最后小组分数不达标,成绩好的人也没法毕业吗?”

“当然。”

“那怎么办?我们也决定不了别人的成绩……”

夏禹慢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:“你这校门还没进呢,就开始着急毕业的事情了,能不能先省着点力啊。”

“夏同学说的没错,还没有发生的事情就不要胡乱猜想了。学校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大家学会合作,像姚同学这么上心,肯定能带着整个小组顺利毕业的。”

姚心烛愁眉苦脸地点点头,恰好船停了下来,甲板上的一个灵探大声招呼着学生们有序下船。

“我就送到这了,接下来就是入学向导带你们了。哎呀,”毛老师一拍脑袋,“差点忘了,你们快给家里报个平安,免得他们担心。”

夏禹正拿起手机,毛老师阻止道:“这里用不了手机。来,我教你们。”

他蹲下来,在河里鞠了一捧水,顺时针洒向空中。沿着他胡乱画下的轨迹,一面镜子腾空而现。镜中云雾缭绕——准确说,这镜子就是由云雾形成的。

“它叫云镜,是我们用来视频通话的工具。来试试吧?你们以后经常要用到的。”

夏禹不认命地看了眼手机,屏幕左上角显示无服务。“好吧,深山老林的,没有信号。”

姚心烛积极地上前鞠了一捧水,两手往空中挥去,画出了一面爱心形的云镜。

毛老师连忙鼓励:“很好,还很有创意!接下来,专心地在脑海中想象他们的脸。”

姚心烛专注时的表情过于严肃,夏禹觉得好笑,张嘴要调侃几句,江予梦和姚温就出现在了镜中。

“我成功了我成功了!你也试试画一个吧?”她跳起来转圈圈,镜子里两张疑惑的脸望着她的背影。

夏禹尴尬地探出身子挥挥手:“叔叔阿姨。我们俩都安全到了,这里有很多学生,你们不用担心。”

“正好你爸也在呢,快来说两句。”姚温把旁边人拽过来,夏明朗的脸闯进来占了整个画面。

“小禹,你照顾好自己啊。那边吃的肯定不如爸做的好吃,你别太挑了。什么菜都得吃,营养才均衡,听到没?”

江予梦捂嘴笑:“你爸刚才没送你,还后悔着呢。”

“哪有的事。都这么大了,小男子汉了,我不担心他。”夏明朗乐呵呵的,以笨拙的角度出现在画面里,笑得那么诚恳,鱼尾纹在眼角绽开。夏禹心中一动,忽然感到有些悲凉。

“老夏,我不在的时候你也照顾好自己啊。”他提升语调以掩盖内心的情绪,“你多运动运动,别老是宅在家里开发菜谱。”

“行啊,等你暑假回来的时候,爸肯定减了有十斤了。”

毛老师给云镜中的三个人拍了张照片,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下边签了字,叠起来收好。“等一会儿把这份入学文件交给教学办,我的工作就结束了。感谢三位家长的配合。”

“之后我们就见不到您了吗?”姚心烛问。

“即使见到,应该也是偶遇了。”毛老师回答,“我只是送你们到穹上的负责人,之后就得靠你们自己了。”

他停顿了一秒,又道:“这接下来的七年,你们会遇到很多挑战,最终成为一个成熟的灵师。记住,无论再怎么迷茫,一定不要丢掉初心和信念,这是我们生而为人最珍贵的灵力。”

姚心烛似懂非懂,九十度鞠了个躬:“谢谢您。”

夏禹也微微倾身:“有缘再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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