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4.转学

C4.转学 #

回家的路上一行人心思各异,姚温背着睡熟了的江予梦,和夏明朗一路低声耳语。夏禹心情明媚地踢着石子儿,姚心烛他前面一蹦一跳,风清冷冷的,把她毛茸茸的短发吹散了。

“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。”她拍了下他的肩,“你看到的天上那只乌龟和那条蛇,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?”

夏禹若有所思地转过脸:“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有点关系,都是些离奇事啊。”

“都怪我现在才想起来,刚才该问问毛老师的。”

“最好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咱们把水墨画的事拿去问他,是因为画室是他开的、课是他上的,事情再怪也是和他有关的。但是天上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图案,如果它真像你说的那样是什么特殊的指示,那告诉任何人都不妥吧。”

“对哦,我都没想到。”姚心烛拉着他的袖子,“那你明知道把这事儿告诉其他人是有风险的,还告诉我?”

夏禹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任由她拉着袖子摇:“是是是,我最相信你了,所以才只告诉你。”

“我们俩是不是天选之子啊?”她撒开手,“毛老师说的那个学校肯定不是一般人可以上的,他那么急着要请我们转学,哪有招生的像他这样啊。”

“天选之女你走路看着点,别高兴坏了乐极生悲。”

“如果要选一个最想学的,我就选轻功。”姚心烛两眼放光,“希望第一个学期结束之后,我回来就能表演上屋顶了。”

“离谱了啊,”夏禹把她转过去面朝前方走路,“人家毛老师说的是可以教你怎么让铁树开花,没说教你怎么上房揭瓦。”

“嘁,你连想都不敢想,那什么都做不成了。”

一行人终于走到家门口的那条小路上。

夏明朗说:“那学校教务处那边就拜托你了,老姚。我这几天餐馆的事也得暂时放一放了。”

“行。那你早点休息。小烛,帮爸爸开一下门,钥匙在左边口袋里。”

夏禹看着姚家三人进了家门。姚心烛兴奋过头,在关上门的时候给他抛了一个夸张的飞吻。夏禹难得兴致好,捂住胸口向后撤了一步,假装被她的飞吻重重击退。

夏明朗的气场少见地低落,在他身后叹气:“快进来了。”

“哦。”

父子俩在一片奇怪的沉默中换拖鞋、洗手。夏禹正要去拿换洗衣物,夏明朗忽然喊住上楼的他:“小禹,今天爸能跟你睡吗。”

“哈?”夏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错了。

“哎呀。”夏明朗撇过头去,“儿子要出远门了,你老爹想跟你多待一会儿不行嘛。”

“……行。”

深夜十点半,父子二人躺在床上,两颗脑袋之间隔了一臂远。夏禹不自在地翻了个身子,背对着父亲。

夏明朗先开了口:“你们那个毛老师也说了,我们不能和你们两个,或者其他人谈这件事。”

“为什么不能?”夏禹觉得奇怪,“刚才我问他,为什么和你们开会的时候不能让我们俩进去。他也说今天太晚了,之后再详细解释。”

“这个说起来的确有点长。你只用知道,我不能和你聊这件事具体的细节就行了。”夏明朗说完又叹了口气。

“你叹什么气啊。”

“你转过来跟你老爹讲话不可以吗?”

夏禹只好转过身,两手交叉枕在脑后,和父亲一起平躺看着天花板。两人的呼吸节奏渐渐地重叠在了一起,夏禹下意识屏住呼吸,打乱自己的节奏以和夏明朗错开。

“我在想啊,这么大件事,我得拿什么跟你爷爷奶奶搪塞过去。”夏明朗愁容满面,“刚才毛老师也说了节假日是不能回家的,只有寒暑假和春节可以回来。老两口平常见不着你,肯定得问东问西的。”

夏禹眼睛一闭:“你就跟他们说我平时学习忙,到时候我给他们通个视频电话就行了。”

“说得容易,你撒手就跑当然不用管,善后工作不还是得你爹替你做。”

“这些话你放在决定之前还可以说说。你都已经跟老师说好了要我转学了,讲这些除了给心里添堵,还有什么用?”

夏明朗语塞,侧头看了看儿子闭着眼不近人情的模样:“你看看你看看,冷得跟个冰块似的,这个石头心肠不知道是接谁的,反正不是接我的。你妈就算性子淡,也没到这个地步啊。”

那个字眼一出,夏禹面无表情地转身背对着他:“都说了,别提这个人。”

房间陷入了沉默。

“小禹,爸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
“……”

“你这么小就要出远门,一走就是大几个月,还不是去什么寻常的地方。这么大的事,爸就只能跟你姚叔叔和江阿姨讲,一想起来爸心里就难受。你说哪有当妈的不知道儿子的去向呀。”

“你说得对,哪有当儿子的不知道妈的去向啊。”夏禹翻了个身,“你难受,她不知道在哪快活呢。”

“哎小禹,别这么说你妈。”

“那就别说了。睡觉。”夏禹打断了他。

这一晚他心烦意乱,在夏明朗的呼噜声中辗转反侧。对未来的期冀,对家的不舍,回想起往昔的痛感,种种情感揉杂于一处。

他想要一块净土,让他心境澄澈地去做些什么。什么都好。

三月二十,午后十二点半。姚家的客厅已经是一团乱麻。

“你夏叔叔刚才打电话来说小禹早上就出门了,估计现在已经到了。”江予梦盛了一碗鸡汤推过去,姚心烛着急地拿起来就咕咚往下咽。

姚温拍着她的后背:“慢点喝,咱们开车过去十几分钟就到了。”

“万一堵车呢?我才不想第一天就迟到。”她火急火燎地放下碗,冲到玄关处换鞋。

“你们老师也是怪,居然约在游乐园见面,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是逃课的学生。”

“说不定是毛老师要带我们玩几个项目呢。”

“乱讲。”姚温把外套搭在手上,“对了,别忘了带水杯。昨天给你烫过晾干了。”

“老师说学校里什么都有卖的,不用带太多。”

一家三口手忙脚乱地锁上门,又推推搡搡地进了车子。姚心烛抱着比她上半身还要大的书包,把下巴搁在上边气呼呼地说:“这要怎么背过去嘛,要爸爸帮我背还差不多。”

姚温沉着脸色说:“我都想问问你们学校,开学不让家长陪同,这么重的行李要一个小女孩怎么办?”

“好了好了,学校肯定也是为了做好保密工作。”江予梦在副驾上劝道。

一路上他们都在叮嘱姚心烛去了学校之后要如何如何,她的心思却早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了。

“爸爸快停,你开过了!”姚心烛在后座喊道,“我看到小禹哥了,你看到没?那个穿白衣服牛仔裤的。”

“哪里?这么多白衣服。”

“就是那个鸡窝头!”姚心烛拉开车门,一手提着书包一手朝那边挥动,“小禹哥——”

男孩闻声转过头,也朝她挥了挥手。

他穿了一件宽松得显不出身形的白色卫衣,右肩上挂着双肩包,一条书包带子松松垮垮垂在身后,随着他百无聊赖的走动而摇晃。他的头顶中央有一簇被睡翘了的头发,刘海柔顺地垂下,恰好盖住平日里那两道不服输的剑眉,只留下一双眼睛还存着些傲气。

“你怎么穿得像要去领奖一样啊?”他问。

姚心烛低头看了看自己:白衬衫,百褶裙,亮面小皮鞋。“入学不是得穿正式点吗,你顶着个鸡窝头穿成这样才奇怪吧。毛老师呢?”

“他去买水了,要我在这等着。”

姚心烛把包往脚上一放:“我就说什么都不缺嘛。刚才我爸死活要给我带上水杯,还灌了满满一瓶热水,重死我了。”

“又不是搬家,带那么多干嘛?”夏禹把肩上的包卸下来给她,“背这个,你的给我。”

姚温和江予梦走近了来,两个孩子才停下话头。毛老师恰好拿着两瓶水回来,冲两个家长微笑致意:“两位下午好。”

“老师您好。”姚温说,“马上要一点了,要出发了吧?”

“还有五分钟,您可以再和孩子多说两句。”毛老师礼貌地站远了些,背过身去。

姚温站在姚心烛身后,两手搭在她肩上,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他转头问夏禹:“小禹,你爸人呢?”

“他说不来送我,还在厨房忙他的新菜谱。”

江予梦笑着说:“你爸爸是不敢送你,怕自己哭得太大声丢人。”

“真的?”夏禹在脑子里构想了一下夏明朗嚎啕大哭的模样,“要是能看到我爸那副样子,我今天早上拖也得把他拖过来。姚叔叔估计都没见过他哭吧。”

“我只见过一次,在你很小的时候。除此之外,从小到大,他从来都没有哭过。”

“是因为什么?”

“不重要。叔叔只是想告诉你,你爸爸看上去没心没肺的,其实是迫不得已得。这十几年来他上有老下有小,全都是一个人担着,给你又当爹又当娘,养出这么一个帅气聪明的小伙子,已经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了。你爸爸为你付出太多,用心良苦。如果他有什么错,你也多体谅体谅他啊小禹。”

“我知道的,叔叔。”夏禹低头说,“我从来没怪过他。”

“好孩子。”姚温摸了摸他的头顶,“其实我们本来不想让心烛出这么远的门的。但因为你在,叔叔安心。我就把她交给你这个哥哥照顾了,行吗?”

“放心。”夏禹把肩上沉重的包往上颠了一颠,“这个不用您说,我也没有二话。”

姚温的眼眶红了。他伸出手来,夏禹用力地握住:“下次回来就是夏天了,这期间我们会每周和家里联系的。”

“叔叔谢谢你了。”

江予梦揽着姚心烛,母女俩低声说着悄悄话。夏禹在一旁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,毛老师过来提醒他们是时候要走了,他才回过神来。

两个孩子跟在老师身后,边走边频频回头,直到父母缩成两个小点消失在视野范围内。

“咱们得走快一点儿了,得赶上一点半的那趟,才能在三点钟准时到校。”毛老师说。

“居然只要一个半小时就能到?”夏禹满脸写着无奈,“离家这么近,刚才还弄得像要生离死别一样。”

姚心烛问:“难道是要坐飞机吗?”

“你能不能用脑子想想,这里又没有机场,飞机往哪停啊。”

毛老师莞尔:“马上你们就知道了。”

工作日的游乐园略显冷清,不是老人们带着小孩子从他们身边经过,就是正在清扫游乐设施、偶尔投来目光的工作人员。他们跟着毛老师在游乐园里绕来绕去,最后停在了——

“激流勇进?”

姚心烛小声对他耳语:“不是吧,中午才跟我爸开玩笑说,去之前说不定要玩几个项目。”

夏禹抹了一把额头:“你这个嘴啊少说两句,还好说的不是什么坏事。”

“来这边。”毛老师把他们推进排队的亭子,走向一个挂着牌的工作人员,“劳烦您启动开船。”

水道里列满了明黄色的塑料船,唯独有一艘深棕色的小木船,座位上没有提供雨衣。工作人员带他们走到水边,扶着姚心烛先上了船,接着毛老师也跨了上去。

“不是,真要坐啊?我们不赶时间吗?”

姚心烛倾身抓住夏禹悬在半空的手,不由分说将他扯上去:“你快坐好,时间不早了。”

“开船咯——”

船驶过一段平路,缓缓向坡顶爬升。夏禹僵硬地坐在座位上,继续发问:“我们为什么不穿雨衣?这不得全淋湿了?”

船底的机械声太大,毛老师不得不提高了分贝:“夏同学,你听我说,集中注意力,把意念放在避开水花上就好。”

“啊?”

“你照做就好了!”

船终于抵达了最高点。在俯冲的那一刻,夏禹盯着自己的脚尖,一边斥责自己的荒诞,一边努力在心中默念“不要被淋湿”。失重感与巨大的水声铺天盖地地扑来,就在四面八方的力量都要撞碎在此处时,周遭的声音却都消失了,身体也并没有被淋湿。

仿佛是将脸埋进人声鼎沸的游泳池,水隔绝了游客们的噪音,只有水下的暗流在挑逗耳膜。那潜入水底的寂静大概只持续了三秒,随后船又回到了水面之上,而所在之地却已不是当初的地方。

夏禹睁开眼。漆黑一片,他也看不见周遭事物,只听得见水流声。

“这是哪里?”姚心烛还抓着他的手臂。

还没等毛老师回答,前方忽然有了光亮。他们直起身子,接着便看到了波光粼粼的水面,还有不远处洞口挂着的红灯笼。

“快看,有鸟!”姚心烛喊道。

起先是有了画面——红灯笼之下,几只鸟飞过,柳枝被风吹向南方,洞口就像一面团扇,绣下了这幅画;

再往前,声音便来了——虽听不清远处的人们在讲什么,却能大致知道多是调笑,十分热闹;

慢慢地,又能闻到味道了——木头被水浸泡的潮气,烤羊肉的油香,糕点刚出锅的清甜味道。

他们尚在恍惚之中,船头已出了洞口,清晰的人声也从右侧传来。原来在这条并不宽敞的河道中央,停着一艘琥铂色的大帆船。船肚一侧开了个大口,放下一块斜坡直入水中。

许多从其他方向陆续驶来的小木船停在了斜坡边,船上都是一个年长的人带着几个和他们年纪一般大的孩子。他们互相帮扶着上了坡,有几个孩子也在四顾频频,好奇地打量着来人。

“好大的船,比游轮还要大。”姚心烛惊叹道,“毛老师,这就是我们去学校要坐的船?”

“没错,这是校船。它可有好多年历史了,比你们爷爷奶奶加起来的岁数还大。”

“那还能坐吗?”

“你还担心安全呢?放心,这船有东西护着呢,怎么也垮不了的。”

“有东西护着是什么意思,我们还有护航的船吗?”

夏禹环顾四周:“怎么可能,这河道这么窄,塞不下其它船了。”

“你们想多了,哪来的护航船呀,我说的是这船本身就结实。”

他们说话的间隙,小木船已缓缓停靠在了那块坡路边。周围有孩子们在老师的带领下上岸,载完客的木船纷纷自动离岸,如同流水生产线上的货品,空船们排着队驶进一条极窄的河流分支,场面离奇又壮观。

“还无人驾驶呢?”夏禹踮起脚张望了半天。

姚心烛拉了他一把:“别在这儿看了,我们去船上看不是更好嘛。”她说着跳下了船,“毛老师,我们可不可以去甲板上?”

对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:“你领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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