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31.大鱼阵

C31.大鱼阵 #

客栈外是一条通向谷底的路,四周的山坡上还有许多同样蜿蜒的山路。尚水君领着三个孩子从半山腰走向谷底,去往浣纱女口中的“无尽河”。

“君师,”姚心烛问,“这里的人真的是因为不干重活所以才长得高吗?”

尚水君笑问:“夏禹,崔觉,你们俩有什么想法?”

“那当然不可能啊。”夏禹白了一眼姚心烛,“你从小也没干什么重活,怎么没见你窜多高?”

“你不会说话就别说!”

“这一点我同意夏禹。”崔觉答道,“那个女人撒谎了。”

姚心烛追问:“你的意思是,她是为了隐瞒上善谷其实是一座流府?”

夏禹反应过来有自己错过的信息:“什么流府?你们刚才聊过这个吗?”

“崔觉一进来的时候就跟我和荣荣说了,上善谷不是什么好地方,是一座用了吸纳禁术的流府。穹下干旱和这里肯定有关系,水都被他们吸到这儿来了。”

“崔觉说得没错。这儿的人能长这么高,不过是虚假幻象。”尚水君解释道,“上善谷是一座水之流府,所有人都汲取了超出身体负荷的灵力,一旦禁术被撤销,他们不旦会原形毕露,还会即刻遭到反噬。”

姚心烛看着路过的行人们,汗毛倒竖。

“当年其它五系的流府都已被穹上取缔,唯独这一座侥幸逃过,我今天在干旱的土地上追踪水的蛛丝马迹,总算是将它找到了。浣纱女一定是觉察到我们这群不速之客的用意,有所警觉了。若我没猜错的话,她现在应该已经去找上善谷的统领者通报此事了。”

姚心烛紧张道:“他们三个还在客栈里,不会有什么危险吧?”

“要说危险,我们四人反倒更危险。他们三人在山腰人流最密集的地方,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几个小孩子动武。更何况,还有云阳前辈在呢。”

夏禹忍不住说:“有它有什么用,也就见过一面,难不成它还会保护他们?”

“云阳是桑榆长老在天行种下的第一棵树,即便它忘记她的名字,它的身体也不会忘记与这所学校血脉相连的熟悉。就像今天我们敲响了门,它分明可以选择不回应,却还是打开了门。如果有人要伤害天行的学生,它一定会前来阻挡。保护家人,这是妖精们的本能。”

他们沿着河流走入了一个山洞,洞中昏暗,温度极低,身着夏装的一行人不约而同抱住了手臂。

“这里什么都看不见啊。”夏禹的声音在山洞里回响,“阿烛你灯带了没?”

“没有,大白天的谁知道要带灯啊。”

姚心烛小步小步地走,不小心一脚踩进一个小水洼,溅了她一脚的凉水。她蹲下身去擦拭脚踝,却摸错了地方,触碰到了水洼里一个硬邦邦的东西。

“怎么了?”走在她后面的崔觉问。

“没事儿,踩到水了。”姚心烛站起来准备继续走,“哎?我的脚怎么被黏住了?”

尚水君忽然喝住她:“别动!”

地面上所有的水洼在她话落时亮起蓝色光芒,顷刻间将昏暗的山洞照成了幽蓝深海。每个水洼中都有一条干瘪的鱼尸,水洼与水洼相连,竟连出了一条大鱼的形状。

姚心烛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,却还是带着哭腔问:“君师,为什么水洼里全都是小鱼干啊?”

“别看它们,看着我就好。”

尚水君右手握拳与左手心相对,从手掌中稳当缓慢地拔出了一把长剑。剑身一出,寒光乍现,洞内又冷几分。她右手握剑,凝神盯住上方某一处,动作狠厉地砍向空中:“显!”

“叮”的刺耳响声,是金属与金属相撞的音色。一条锁链在剑下凭空而现,一头钉在洞壁,另一头就扎在姚心烛的右脚边,险些擦到她的脚踝;随即冰从剑砍中的地方开始凝结,蔓延至整条锁链。

姚心烛倒吸一口凉气。校长用的冰显然不是普通的冰,因为她的右脚踝立刻被冻没了知觉。然而情况紧急,她什么也没说,只有咬着牙纹丝不动。

尚水君向前迈步,弯腰,侧身,躲过无数条隐形的锁链,利落地收剑,挥剑,留下惊心动魄的巨响,使一条条锁链现行,直到整个山洞布满错综复杂的链网——这是一个法阵,一片精心布置的陷阱,一座能锁住来访者的铁笼。三个孩子站在原地,连声都不敢出,只敢转动眼珠子目睹校长的英姿。

“破!”

剑起剑落,最粗的一条锁链应声而断,整个法阵随之溃败瓦解,所有锁链在断裂不久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尚水君将剑没入掌心,转身说:“大家没事吧?”

“没事。”夏禹说完看了眼姚心烛。她刚想说话,喉咙里却压得慌,猛烈地咳嗽起来。他被这么一咳也吓着了:“你怎么搞的?”

尚水君在姚心烛身边蹲下,扶着她的腿:“刚才锁链离太近,剑气太寒,恐怕是冻伤了。”她握住姚心烛的脚踝低声念念有词,暖流旋绕,脚踝逐渐恢复了知觉。

“好些了吗?”

姚心烛点头,尚水君站起身扶着她往前走:“此地不宜久留,我们赶紧离开。”

“刚才那个洞里的是什么法阵?”夏禹问。

“是穹上最残忍的禁术,通过献祭同类,摆阵摄灵。那些鱼都是他们的祭品。具体的流程有多么残暴你们不必知道,只用知道这项灵术已被封禁了千年。”

“献祭同类?”他追问,“您是说做这个法阵的不是人,是鱼?”

“鱼自然没有这种能力,能做法阵的只有妖精。”

“也就是水系妖精?”

尚水君的脚步忽然停住。她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,三个孩子也跟着她一同低头。

就在她脚下的土地上,一行符号依次显现。这些符号像是从汉字上拆解下来的笔画或偏旁,乍一看像是能看懂,却没一个是认识的字。

姚心烛试图解读:“这是……”

尚水君默读完这行字,抬脚将土地上的符号抹平:“危机事务部传讯,已捕获一名嫌犯。”

“什么?这么快?”姚心烛震惊道,“他们有说是谁吗?”

“只是嫌犯,尚未定论。我不想让你们有先入为主的概念。”

“那就是我们认识的人了。”夏禹立刻抓住了她语句中的重点。

尚水君一怔,随即轻轻叹气:“不要妄加揣测。”

“有人来了。”崔觉拿下巴指前方,“还有一个长条的东西。是那个树精吧。”

姚心烛抬头,看见三个身影在前面跑,后面还跟着因为太高而重心不稳的云阳。

何逐荣冲在第一个到,见尚水君扶着姚心烛,慌里慌张地询问:“妹妹,你是受伤了吗?”

“一点小伤,不要紧的。”

葛子闲紧接着冲过来,气喘吁吁道:“这山路跑死爷了,陡得就差直接滚下来了!你们都没事吧?”

“我们没事。”

姜源儿跟在他身后,语气焦急道:“君师,我们在你们走后不久决定还是要归队,在来的路上撞上了云阳先生,可它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,追在后面说我们来路不明,我想着它也是天行草系的妖精,君师应当有法子能劝住它吧?”

尚水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:“别担心,我来与它谈。”

“女娃娃!”云阳总算哼哧哼哧跑到了他们跟前,“老夫好心放你和你的小跟班们进来,你们却是来上善谷捣乱的?”

尚水君反问:“老前辈从何处听来的传闻?”

“浣纱女有读心之术,与你们见了一面便说你们来者不善,预谋不轨!”

“前辈生在两千年前,恐怕不知道读心术在穹上早已被禁吧?”

“你说甚?”

尚水君侧身抬手指向身后:“除了读心术,这山洞里的法阵亦是为禁术所铸,孩子们方才险些丧命。好在法阵已解,并无大碍。”

“你将法阵解了?”云阳大惊失色,头上的树叶都跟着打起了颤儿,“女娃娃你可知道,这是千年来守卫上善谷安宁、至高无上的大鱼阵,不容侵犯!你们……”

“前辈可知这大鱼阵是如何得来的?”

“九九八十一条千岁锦鲤,皆是玄武神兽亲赐与上善谷的灵鱼,可谓是镇谷之阵!”

“您可有亲眼所见?”

“大鱼阵非闲杂人等可见,老夫怎能窥视?”

“前辈恐怕是遭人蒙骗。”尚水君转身,“您口中的八十一条千岁灵鱼,不过是八十一条早已干枯的鱼尸。我所说字字属实,您若不信,不如进洞一看。”

“不用进去,我刚才捡了一条。”崔觉举起右手,食指与拇指拎着一条面目狰狞的死鱼,“要看么?”

“你你你怎敢让老夫看见如此血腥脏污的东西!”

崔觉皱眉:“血腥?”

云阳一边遮住眼一边摆手:“你们这群小娃娃,莫使些把戏诓骗老夫。老夫来上善谷半年有余,谷中人待老夫不薄,均是纯良忠厚之辈,如何能容你们此般抹黑?”

“这是祭灵阵,献祭九九八十一名最杰出的同类,以使阳寿已尽的人继续苟活!”尚水君义正辞严道,“这上善谷虽名为‘上善’,却是穷凶极恶之地。云阳前辈,两千年前你原是天行建校之初的镇校灵树,由穹上六杰之一莫桑榆长老手植,如今误入歧途,我且当你是为歹人所用。可你若是执意与他们为伍,可休怪我剑不留情了!”

云阳打了个喷嚏,稀里糊涂地擦了一把鼻子,正要说什么时,远处已有几人朝他们奔来,高喊着:“就是他们,抓住他们——”

“这都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事儿呀……”云阳愁眉苦脸地转身,像是鼓足了勇气般地深吸一口气,“老夫看你们几个面善,姑且信你们一次。跟上!”说完便拔腿朝另一个山洞跑去,一行人紧随其后。

“别让他们跑了——”

“站住!”

姚心烛的脚踝还没有完全恢复行动能力,夏禹唯恐她被落下,使劲儿拽着她往前狂奔。

“哥你别抓那么紧,我手痛。”

“你要是掉队了没人救得了你,跟那八十一条鱼一样,给你做成风干蜜饯!”

姚心烛哭丧着脸,被迫跟上他的速度。身后响起兵戎相向的铿响,她来不及回头,大致能判断出是尚水君在替他们抵挡追兵的攻击。她紧张得连人名都快记不得了,冲着云阳的背影喊:“什么时候才能跑到头?”

“不到百步,到了树林里就是老夫的地盘了!”

他们刚出山洞,山石纷纷坠落。众人回头,尚水君正站在鸦青色的法阵中央,一掌推向洞口,山石顺应她的手势而起,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,将追兵们阻隔在山后。姚心烛这才想起在树屋聚餐的那天葛子闲讲过,校长虽然是以“水”自居,却同时拥有水地的灵力,是一位双系奇才。

“山石阻挡不了太久,大家不要掉以轻心。”尚水君回头,一手推了一个孩子到云阳面前,“我现有要事在身,要赶紧回穹上一趟,来不及和你们一起走水路。云阳前辈,他们就暂时托付给您了。”

云阳捏着两个木头耳朵问:“女娃娃你跟老夫说清楚,什么叫我带他们走?”

“这里离重生河并不远,往北走半个钟头就是。我已与校船师傅传讯,他在河边等你们上船。”

“笑话,重生河怎会在上善谷附近?”

“上善谷的人称之为无尽河的就是重生河。所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,只不过是统领者拿来忽悠民众的说辞,用以掩盖自己使用吸纳禁术之实。”

云阳又是大惊失色。葛子闲在旁边叹了口气:“本来以为他老人家是大智若愚,原来是里边外边一个样儿。”

“云阳前辈,我先走一步,请您务必将孩子们安全带回天行。”她转头叮嘱孩子们道,“任务尚未完成,此事必有蹊跷,我必须赶去与危机事务部交涉。你们千万别轻敌,回校后也不要掉以轻心。”

“哎哎哎——”云阳没来得及插上话,尚水君就一阵风般地离去了。姚心烛只看得见人移动时模糊的影子,等反应过来时,她已不见踪迹了。

葛子闲目瞪口呆:“小崔,你们地系都跑这么快的吗?”

“只要有土就可以。”

云阳在一旁干着急:“你们这些小娃娃还在磨蹭做什么?快走哇,谁带路?”

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姚心烛。她这才反应过来,低头一愣:“完蛋了,我的灯没带。”

夏禹拉着她作势要走:“大白天的要灯干嘛啊,又不是看不见。”

“那个灯可以指路啊!凌晨下船找停泊点的时候,我走偏一点灯就把我往旁边拽,当时要是没有它,我们不可能走到的。”

“那总不能现在回去拿灯吧?现在安全第一,赶紧走。”

姚心烛正犹豫,右侧的矮山上传来动静。几人转头,见姜源儿的小猴子正吃力地抱着八面琉璃灯,在矮山上翻越重重障碍,吱吱呀呀地叫唤着朝他们冲过来。

“齐天!”姜源儿又惊又喜,冲过去抱起小猴子,“我们都以为你走丢了,你居然是回去拿妹妹的灯了?”

葛子闲忍不住说:“齐天?你咋不叫它大圣呢?”

姚心烛就差给这猴子跪下了:“它把我的灯找回来了,叫它玉皇大帝都没问题。”

“呸呸呸,”云阳赶紧拉着姚心烛的手在自己身上拍了两下,“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娃娃,玉帝他老人家的名字岂是能随便乱用的?”

何逐荣急迫道:“灯也拿上了,赶紧走吧!”

一行人在茂密的林间穿行,终于找到河边,顺利上了船。校船师傅头一回见到历史书里的千年树精,激动得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,还是云阳把他强行推进了驾驶舱。

孩子们在甲板上休息,姜源儿抱着齐天,与抱着八面琉璃灯的姚心烛坐在地上聊天。崔觉一人在旁边闭目养神,剩下三个不耐饿的人则凑到桌边吃起了盒饭。

何逐荣边吃边问:“刚才跑得急我还没来得及问,校长怎么突然又说要回穹上?我们才来一天不到,就直接打道回府了?”

夏禹答:“你们来之前她收到了危机事务部的消息,说抓到了入侵苍生盘的嫌犯。”

“有说是谁吗?”

“没有。”

葛子闲吃饭的动作顿住:“我多问一句啊。这件事是不是你们也知道,但校长让你们不告诉其他人?”

夏禹无奈道:“子闲,都说了苍生盘那事儿是个例外。这次我们真不知道。”

“那你们有怀疑的人吗?”何逐荣问。

“有是有,但毕竟只是嫌犯,最好不要随便乱猜。”夏禹说,“你们没注意校长说的话吗?她说任务还没结束,她是去和危机事务部交涉的。要是抓对人了,还交涉什么?肯定是她觉得这其中有问题。”

姚心烛和姜源儿也闻声而来,在他们周围坐下。葛子闲道:“你这么一说的确是,我们才来穹下多久,刚来就收到消息说任务结束了,这速度快得像是不让我们继续查下去一样。”

“鸽子,你觉得是危机事务部里有内贼吗?”姚心烛问。

“我是这么觉得。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啊,估计就是随便抓了个替罪羊,找个理由把校长喊去,要抓的那个人还在外头逃命呢。”

夏禹点头:“这次要抓的人肯定和上善谷有关系。大鱼阵被破解不到一会儿,上善谷就派人追过来了。按时间算,应该和你们三个从客栈出发的时间差不多,那时候我们才刚到山洞里,他们不可能是因为发现法阵被破才来的。”

姚心烛问:“所以是浣纱女去通报了?”

“我猜是。那个树精不是说她会读心术么,她一见到我们就知道我们是来干嘛的了。”

“可是读心术很早就被禁了啊,现在穹上不可能还有灵师会读心的。”

葛子闲推测道:“她不一定是灵师。说不定是个妖精呢?”

“不可能。”夏禹语气肯定,“山海传闻铺的老板说过,穹上现存的灵师和妖精都没有读心的能力,读心术很早之前就失传了。”

何逐荣咬着筷子说:“这个上善谷邪门儿得很,一个个人不人鬼不鬼的,估计等咱们回去之后,危机事务部还得派人来把这儿拆了。”

“说起来,我们这一趟都干了什么啊。”姚心烛有些丧气,“我还以为能用到这学期学的东西呢,没想到学的都是小孩子过家家。要是没有校长在,我们三个刚才连命都没了。”

姜源儿安慰道:“我们来天行才一个学期,不必太心急,遇事不惊就已经足够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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