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30.上善谷(这个树精在脱发掉叶儿)

C30.上善谷(这个树精在脱发掉叶儿) #

正午的太阳盛气渐显,前路一片黄土沙尘,大家一路走来没见到几个路人,大步流星地走了几个小时也是徒劳,不过只是舔了舔大地的掌纹。

尚水君筑起了一道灵力屏障来抵御烈日和风沙,而孩子们还是热得晕头转向,一个个都成了烤红薯。何逐荣走在姜源儿和姚心烛中间,眼看着姜源儿的脸有些发白,汗水顺着额头流进她眼里,她无所谓地抹去,眼睛因手背上的沙尘又变红。小猴子睡在她肩上,喉咙里时不时发出咕噜声。

“仙女儿你没事吧?”何逐荣焦急地问,“感觉要中暑了,脸色看起来好差。”

“这样走下去大家都受不了的。”姚心烛也担心起来,“君师,如果穹下干旱,咱们为什么不让商羊长老再出来跳个舞,让天下点雨不就好了?”

“商羊长老求一次雨,至少要闭关一月来恢复体力,一需要降水就让他出来跳舞多少是强人所难了。更何况当时的情形危及神树的存亡,他迫不得已才出来求雨,那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举措。现在神树暂时保住了,我们的任务是要找到问题的源头,否则后患无穷。”

“可是我们也没个方向啊,”何逐荣指着一望无际的前路,“要是找不到呢?”

“方向是有的。我们一直在朝水源的方向前进,只是路径你看不到罢了。”尚水君抬起手,食指背掠过姜源儿的额头,幽蓝色的光浮动着,转瞬让燥热散去。“好些了吗?”

“好多了,谢谢君师。”

姚心烛忽然指着前面喊了起来:“你们看前面,那里是不是有个门?”

就在距离他们不到百米的地方,一扇大门如同海市蜃楼,于沙尘中隐现。

“没错,那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。”

何逐荣抢在前面第一个到达,第一眼就注意到这扇门的不寻常之处。门高约六米,最顶上的匾额刻着三个字:上善谷。双开门的古朴形制,与某些旅游景区百年老宅的大门形似,仿佛一推开就会吱呀吱呀作响。门上悬了两只青铜铺首,左右却不在一条水平线上。

“君师,就是这里有水源吗?”

尚水君掌心向下,水汽刹那间从土地蒸腾而出。她手掌一翻,虚握成拳,掌心已经积起了水洼。何逐荣的嘴张大又合拢。

“这个门应该有很久了吧。”夏禹凑近了些去看那两只铺首,“用来敲门的东西都歪了。”

崔觉在旁边说:“这是铺首,以饕餮或者椒图为型,用来守门镇邪的。但是一般铺首都是对称的,这对铺首有问题。”

尚水君低头看了他一眼:“说得对。铺首预示着门后的景象,铺首歪斜,门后也不正。”

“那咱们干嘛还在这儿干等着?赶紧进去解决了完事儿。”何逐荣心焦得等不及了。

“进门先敲门,来吧。”尚水君说着侧过身,给何逐荣让出位置。

何逐荣抓着铺首上的门环“咚咚咚”,连续而急促的三叩。姚心烛见状小声说:“你怎么敲那么凶,第一次见面敲门要温柔一点的。”

“敲那么轻,别人听不见的。再说了,里面又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,不用怕——”

话音刚落,姜源儿肩头的小猴子忽然睁眼,立起尾巴发出刺耳的叫声。

“大家后退!”尚水君将手拦在前面,孩子们被她这一声吓得退了几步,门内先是“咔哒”一声,随后大门在面前轰然开启。

何逐荣低着头,她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了一双短筒靴。她顺着这双靴子往上望去,眼前的景象让她看呆了。

一个身高三米、身体细长的生物(其形态实在不能称之为人)正拉着门边,低头看着这群不到他身长一半的小人。它乍看像一棵水杉,躯干上沟壑纵横;却有着一头两手两腿,五官也与人无异;头发、手臂上的绒毛都起伏成了波浪,仿佛潜在水里,因浮力而始终向上。

“小娃娃,你们在这做什么?”

“好,好高的妖精。”姚心烛结巴了,扶着姜源儿的手差点儿松开。

尚水君语气诧异,像是认出了一位熟人:“云阳前辈,您怎么在这里?”

“什么?”它弯下腰,“女娃娃,你认识老夫?你从哪儿来的?”

尚水君不急不缓道:“晚辈在书中见过您的画像。这几日土地干旱,为寻水源才找到这里,并非有意打扰。不知前辈还记不记得莫桑榆?”

“谁?”它说完打了个喷嚏,孩子们也心惊胆战地跟着抖了一下。

这棵树歉意地挥了挥被自己扬起的尘土:“不好意思,风沙太大,最近鼻炎犯了。你们要是缺水喝,老夫带你们进去畅饮一通。至于其它,老夫只是个看门的,外头皇帝姓什么老夫都不晓得。”

何逐荣要崩溃了:“什么乱七八糟的,现在都几几年了还皇帝呢,这妖精不靠谱吧。”

葛子闲把她拉开,解释道:“大爷,不是我们缺水喝,是这附近全都干旱了,只有你们这儿有水,所以才找过来问一问的。”

“嗨,我们上善谷最不缺的便是水了,水推磨子,水灌良田,水……等一下,你管老夫叫什么?大爷?”

“老前辈,”尚水君出声掐断了这段无厘头的对话,“此行坎坷,我们有意留宿,方才孩子们唐突还望海涵。”

“这么想就对喽,我们上善谷向来好客。”云阳一手搭在门上一手叉腰,“说来也稀奇,最近来讨水要饭的人怎的如此之多?今儿大清早也来了几个小娃娃,黄皮寡瘦的不知是饿了多久,差点晕倒在老夫跟前。说时迟那时快——”它说着转头看向一直不吭声的夏禹,“男娃娃,你没什么说的?”

“……是你说得太快,我插不上话。”

“也罢也罢。”它爽快地把门打开,“就让你们在这儿留宿两晚吧。老夫名为云阳,不过谷里的小娃娃们都乱起绰号,你们叫什么也无所谓。”

“请老前辈带路。”尚水君说。

何逐荣走在中间,两边人讲的话在她脑子里进进出出。左边夏禹叹了口气:“说好的沙漠一日精品游呢。”

右边葛子闲也叹气:“我哪知道,还以为能骑骆驼呢,早知道不来了,在家还能吹空调。”

左边又感慨道:“想吃冰棒了,那种老字号的。”

右边接话道:“想喝酸梅汤了,那种加冰块的。”

何逐荣双手一勾,把两个人的脑袋撞到一起。

“嗷,疼啊。”

她一手捏一张脸凑到一起:“你们想讲话,我隔在中间多不好,让你们嘴对嘴讲好不好?”

前方翠绿的树叶飘落,恰巧被风吹到姚心烛的鼻子上。她犹豫着捻起叶子:“那个——云阳先生,这个掉了不要紧吗?”

“啊呀,”云阳回头,从姚心烛手里接过叶子揣进小挎包里。“前阵子用的浴剂不知是哪个小山沟产的,老夫用了几回便开始脱发掉叶儿。不打紧,回去找浣纱女,梳洗梳洗就好。夏季太阳烈,要好好养头发……”

姚心烛一边观察云阳反重力往上跑的头发,一边在何逐荣耳边讲悄悄话:“我以前在我爸爸的书房里看到过这个云阳的图,它是个千年树精,虽然说是不吃肉的,会不会有什么危险?”

“不会,我看它就只是个话很多的妖精而已。”何逐荣毫不在意地说,“再说不是有君师在吗,你就当是来上实践课的,有老师在旁边看着,放一万个心。”

“不一定。”崔觉在一边忽然发话。

两个女孩都惊诧地回头看他,何逐荣问:“啥叫不一定,你是说这里可能有危险吗?”

他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:“这个地方的存在不是你们能理解的。”

姚心烛追问道:“什么意思?你不说我们当然不懂了,你讲讲看嘛。”

“这里不是普通定义上的陆地。”

“讲人话,听不懂。”何逐荣也不客气。

“大白话讲,现在学校派一拨人来这找我们,就只能看到黄土路,刚才的大门他们是找不到的。”崔觉眼里没有了往日的笑意,“上善谷是一座流府,不是什么好地方。”

“流府是什么?”

“可以到处漂移的城镇。‘流府’是几千年来穹上对这些地方的称呼。”

“为什么可以到处漂移啊?”

“用了违禁的灵术。”崔觉看向路边的水井和溪流,“流府都是人造出来的,用了吸纳禁术,把六系中的一种元素集中到这里,强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可以不受环境控制,随处漂移。”

何逐荣表示不能理解:“都禁术了,他们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搞,不怕被抓起来啊。”

“当时的光之流府、火之流府后来都被封禁,近百年都没有人见过了。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藏得这么深的水之流府,八成与苍生盘的入侵者脱不了干系。校长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路过一座流府,必定是凭灵力追踪到这里的。”

姚心烛咬着大拇指思考了一番,问道:“可是他们造这个流府是干嘛呢,躲来躲去的,也不和外面的世界有什么接触。”

“最开始是为躲避战乱,由一整个家族一起建造,里面住的人都有血缘关系。后来没有了战争,他们发现这种禁术还可以延长寿命,就偷偷在里面繁衍生息。”

“他们一直用这种禁术吸纳水,六系就乱套了。”姚心烛推测道,“所以,入侵苍生盘的人很有可能和建造上善谷的人有关系?”

崔觉不置可否。何逐荣反应过来他了解的东西远超自己的知识范围,“你怎么知道这些的?”

他踢走一块挡道的石头,“见过就知道了。”

“快看快看,木头桩子回来了!”

“你不守门了吗?”

走在前面的云阳被一群突然出现的孩子围住,叽叽喳喳的童音打断了何逐荣的思绪。云阳乐呵呵地接住几个往它肩上爬的,回头冲尚水君说:“女娃娃,带你的小跟班们去山腰上的客房吧,老夫现在还脱不开身!”

孩子们簇拥着云阳往前去了,留下他们七个人站在人流熙攘的街道上,这才看清上善谷的全貌。

整片土地古老陈旧,保留了不知多少年前的建筑风格,不见丝毫现代工业气息。因四周有山脉为屏,这里没有烈日和风沙。似乎也正是因为气候宜人,这里的人普遍长了张养尊处优的脸,面孔清瘦,神情悠闲,走路时仿佛四肢拖了个秤砣,动作缓慢。个子虽不及三米高的云阳,却也远高于常人,走过他们几个时会低头避让,当他们是掉在人群中的绣球似的。

微风穿过,沿街小摊上的风铃俏皮地响起来,伴着卖花女婉转的唱腔,一行人在原地傻傻听了许久。一个身披薄纱的女子沿着主路走来,带他们走进山谷深处。她笑盈盈地端茶送水,身上有散不去的皂香。

姚心烛问道:“姐姐,你应该就是云阳前辈说的浣纱女吧?”

“小妹妹眼力好。”

姚心烛一边摸着小猴子的脑袋,一边问:“云阳前辈是神仙吗?它刚才还说它以前上天入地,西王母的宴会都去过。”

“云阳先生原是仙山上一棵树,看腻了神仙过日子,才想到人间游历四方。”

何逐荣插话道:“那他混得也太惨了吧,跑到这里来看门?”

姚心烛偷偷拧了一下她的手臂。浣纱女掩口笑道:“云阳先生因化不成个像模像样的人形,走到哪都要被当成怪物躲着。来了上善谷发现这里的人个子和它差不多高,便兴高采烈地留下了。”

“姐姐,为什么你们都长得那么高?”

“上善谷上了岁数的老人家说,长得敦实是因为地上的活儿干得多了,骨头架子也给压沉了。我们这儿的人不但没什么地上的活儿,还因为四面环山,谷里的孩子们都常常踮脚远眺,希望看到外边的天地。久而久之,便长得又瘦又高了。”

在这种地方听到这样荒谬的回答也不足为奇了。何逐荣礼节性地尴尬一笑:“那个树精还说,上善谷最不缺的就是水了,真是这样?”

“上善谷有一条河,取之不尽用之不竭,被先祖起名为无尽河。”

夏禹问:“什么东西都得有个源头吧,怎么会取之不尽?”

“这世间我们解不开的谜太多。兴许是天上仙垂怜呢。”

“你们没去找过河的源头吗?”

“既有福,便享福。上善谷的人们从不问来路。”

浣纱女告诉他们一日三餐会由客栈主人准备,又表明自己还要忙着张罗明晚的宴会,便离开了。何逐荣与她搭话几番,总觉怪异——这女子的脸,她总是看一眼就忘记,无论如何在脑海里都成不了清晰的印象。

尚水君从房门外面走进来,见他们都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,摇了摇手里的铃铛。“叮”的一声,清明锐利如同咒语,葛子闲虎躯一震坐了起来:“要血命了,这是紧箍咒吗?”

“同学们,现在是实践课,别打瞌睡了。”尚水君说着把铃铛收起来,“还有葛同学,这不是紧箍咒,是我从教室门上拆下来的上课铃。”

葛子闲无语凝噎。

姜源儿站起来:“君师,您刚进门的时候问云阳前辈记不记得莫桑榆,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?”

尚水君从门边踱步进屋子中央,“不仅有关系,他们的关系还很深。不过算起来已经过去很久了,云阳前辈看上去也不记得她了。”

何逐荣问:“莫桑榆是谁?”

“建校六杰之一,是我们草系的始长老。”姜源儿答。

“啊对,”葛子闲打了个响指,“就是那个不用五行的字,非要把木系改成草系的人。地系的始长老把土系改成地系还可以理解,毕竟土太难听了。金木水火土里面,木最好听了,她居然改成草,爷真是想不明白啊。”

姚心烛继续追问,“既然关系深,那为什么云阳前辈不记得她了?”

夏禹斜倚在窗户上晃着腿:“你算算建校那会儿到现在有多久。始长老只是灵师,最多活个八九十岁,云阳是个妖精,可以活几千年。它脑容量就那么大,能记得几千年前的事才怪。”

“这就不得而知了。”尚水君语调平和,“书中唯一记载的是,云阳是莫桑榆在芳草院种下的第一棵树。其它消息都是穹上流传的野史,有人说它离开天行,不知去向,也有人说偶然在山上见过它一次,它自称去过天宫,游历四海。后来莫桑榆离世,大家对这个话题失去兴趣,云阳就消失在大众视野里了。”

何逐荣的嘴张成‘喔’型:“所以说这么多年来,我们是唯一亲眼看见云阳的人?”

“没错。”

她一摸口袋,懊恼地转头问葛子闲:“你带手机了吗?”

葛子闲反应也够快:“干嘛,你想偷拍它啊。别想了,要是手机能把妖精拍下来,这学期我内存早都爆了。”

“我带了。”夏禹拍了拍裤子口袋,“手机也就在穹下有用,带到穹上去就跟块砖似的,消息只能收不能发,打游戏连麦都只能当哑巴。”

“你俩别说了,我当然知道手机没用啊,就是随口一问。”何逐荣又心虚地加了句,“说得像我很没脑子一样。”

一直坐在墙角边闭目养神的崔觉忽然站了起来,从几个人中侧身而过,走到尚水君前面:“君师,到饭点了,我去买点吃的。”

尚水君点头。夏禹坐在窗台上挤眉弄眼地学崔觉说话的样子,正好被何逐荣看到,立刻装作没事人地板起了脸。姚心烛一副很不放心的表情,走过去跟在崔觉后面:“你带钱了吗?”

“带了。”

“这里不是穹上也不算穹下,你拿什么钱买啊?”

崔觉的背影停顿在门口。屋子里的空气凝滞了几秒,葛子闲爆发出一声大笑,夏禹一边摇头一边鼓起了掌:“有生之年啊,有生之年。”

平常出尽风头的百科全书居然有这么尴尬的一天,何逐荣心想如果不是前面有个姚心烛拦着,她都想跑过去看看崔觉现在的脸色了。

尚水君忽然说:“刚才浣纱女提到了无尽河,有没有同学想和我一起去那边看看?”

“我去吧。”崔觉站在门口的烈日下举手。

“我也想去看看。”姚心烛举手。

夏禹从窗台上跳下来:“算我一个。”

葛子闲抱怨道:“你们怎么都想去啊,就我一个人想在房间里当条咸鱼吗?”

“我不去,我有点中暑。”姜源儿说。

何逐荣听她一说也动摇了:“仙女儿你还是不舒服吗?要不然我不去了,就在这陪你吧。我怕你跟葛子闲单独呆一个小时会被他烦死。”

“姐,你这么说我也太伤心了。”葛子闲凑过来,“友情提醒,你要是让他们三个人呆一个小时,那边估计也要打起来。”

“你伤心个屁。那边有校长管着,再怎么也打不起来。”

姚心烛回头问:“荣荣你不去了吗?”

“我不去喽,你们跟着校长去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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