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27.神树枯萎(商羊长老起舞求雨)

C27.神树枯萎(商羊长老起舞求雨) #

炎热的八月,一级小灵师们在学长学姐们的鼓动下走出校门,在广阔无垠的穹上世界留下自己渺小的足迹。夏禹、姚心烛和葛子闲也禁不住诱惑,每到周末高年级组织校外活动的时候,三个人都蠢蠢欲动,嘴上说着天气热太阳大,临到出发的时候还是出现在了队伍里。

八月的第四个星期结束,他们已经走过了穹上的四座名胜古迹。回到学校时夜幕已经落下了,葛子闲早早回了寝室,夏禹和姚心烛吃过宵夜后一起散步到了芳草院。

“你有没有觉得鸽子这段时间有点不开心啊。”姚心烛忽然说。

夏禹答:“他知道我们有事瞒着他。”

“啊?”

“送源儿和荣荣回穹下的那天,他问过我,我没跟他说实话。”

姚心烛担心道:“不要紧吗?你们关系这么好,他到时候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怪你?”

“怪我就怪我吧。不是故意不告诉他,是这件事真不能声张。”

“可是源儿也知道这件事,现在我们还一直在跟她汇报进度啊。”

“那是因为不小心让她知道了,没办法才让她加进来的。”夏禹不急不缓地说,“子闲没你想得那么小心眼儿,他格局大着呢。我那天还跟他说了,以后我遇到什么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,肯定第一个找他。”

“哥你等一下,”姚心烛停下脚步,拉住他,“那棵树,是不是神树?”

夏禹顺着她的目光望去。

满园青葱的包围下,古老的神树叶片尽落,枝丫光秃,躯干佝偻似垂死老人。脚下一圈触目惊心的枯叶,如同在盛夏时节突然闯入的秋色,宣告着一则诡谲的信息。

神树枯萎,六系大乱。

姚心烛紧张地咬着大拇指:“好像……”

“出大事了。”夏禹仰着头,慢慢退了几小步,转身飞快地跑起来,“我去找校长。”

“你等等我啊!”

“你去把子闲找上,别到处乱跑!”

他全力奔跑起来,冲过芳草院的大门,沿着重生河往水系的教学楼而去。路上只有两个工作人员,见他火急火燎地从中间穿过去,高声喊着“在河边禁止超速”。他当然置之不理,不一会儿就把他们远远甩在身后。他心里太过着急,下楼梯时感到台阶一个个撞上脚心,躯干和四肢也为之震动。

还没碰到办公室的门把手,门就向他敞开了。夏禹没收住力差一点撞到桌子上去,勉强抓着旁边的柜子站定,看也没看就一通报告道:“君师,芳草院的神树整棵都枯了,叶子掉光了,我们刚刚才发现——”

尚水君就站在他左侧。她正在仔细擦拭一柄银色的剑,间隙中抬头看他一眼,还是那副从容不迫的神态。

夏禹大口喘着气:“这件事,和上次苍生盘被入侵有关系的吧?”

“目前也只有这种解释了。”

尚水君将剑尖抵在左手心,握着剑柄的右手使力,长剑在光里一寸寸埋入她的掌心,直到消失不见。夏禹也来不及对这种景象大惊小怪了,继续问道:“入侵的那个人你们追到了吗?”

“苍生盘抓不住的人,我们不可能追到。”

“那我们要怎么办?神树枯了,这附近的生灵不就都完蛋了吗?”

“神树只是助长生命的势头,没有神树只有土,它们也可以活。这也是地系存在的意义。”

“所以我们就不管神树了?”

尚水君摇头:“当然不会放任不管。商羊长老会出面的。”

商羊,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水系长老。夏禹听单廷廷说过,长老们坐镇六系,与其它上古神兽一样,肩负保护整个穹上安宁的重任,除了偶尔给高年级上课时会出现,学校不到迫不得已是找不到他们的。现在校长能请长老出山,是真的大事不妙了。

两人疾步走出水系教学楼,迎面撞上了跑来的姚心烛和葛子闲。

“君师好。”他们齐声问好。

“同学们好。”她没有停下脚步,“正好大家没见过商羊长老,现在跟我一起去吧。”

两个人都一脸茫然,夏禹招呼他们:“走啊,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。”

葛子闲怀疑道:“这么严重吗,把长老都请来了?”

夏禹嘴了他两句:“废话,神树叶子都掉光了,你说严重不严重。”

“真的不是因为荣姐那次拿石头给砸坏了?”

“什么时候的事?”姚心烛问。

葛子闲压低声音说:“别告诉别人啊。迎新晚会排练那会儿她跟我说,有一次她不小心拿石头砸到神树了,当时哗啦哗啦掉了好多叶子。现在要是告诉她神树叶子掉没了,她估计吓都吓死,要自己提头来见校长。”

“神树历经两千年的风霜屹立不倒,不可能被区区一块石头砸坏。”尚水君在前面说,“如果一块石头就能动摇它,说明它已经快崩溃。按时间算神树已垂垂老矣,但那时我们已在树底埋下了聚灵器,有定期的灵力输送,它不应当那般脆弱。”

葛子闲张了张嘴,无声地作出口型:“我刚才声音很大吗?”

夏禹耸耸肩,姚心烛摇摇头。

“行吧,开学之后又要挨揍了。”

四人走进芳草院,一个白衣老翁已站在神树下,一边仰着脑袋看向树梢,一边围着树桩转圈圈。从夏禹的角度看过去,他削尖的脸型像一个朝下指的箭头,鼻头呈锋利的锐角,白胡子和白眉毛都在随风飘荡,有种滑稽的庄严感。

尚水君带着他们走过去,向他致意:“长老。”

“喔,尚水你来了。”商羊的两道白色寿眉往上一挑,如同两条平滑下落的抛物线。他拄着拐杖走来,夏禹才看到他的右腿是瘸的。

商羊径直走向尚水君:“学校里还有其它地方出现这种问题吗?”

“没有。”她回答,“除了苍生盘,其它地方一切照常。”

葛子闲问夏禹:“苍生盘怎么了?”

夏禹装傻:“问我干嘛,我怎么知道。”

“上次你不是跟着维修人员一起去检修了吗,你不知道?”

“我又没下去,我是在上面牵绳子的。”

尚水君把手轻轻搭在夏禹肩上:“这件事已成定论,也是时候让大家知道了。”

“夏禹你还真有事瞒着我啊,”葛子闲一脸震惊,“还是不是兄弟了?”

尚水君替他解释道:“是我要他不向外透露的,这件事情当时还未经确认,如果直接发酵起来,没有好处。”

“所以苍生盘出了什么事吗?”

“苍生盘被人入侵了。”商羊神情威严,“入侵者对苍生盘做了什么我们尚且不知,但就神树的现状来看,一定不是奔着草系去的。”

“为什么?”

尚水君答:“如果直奔草系而去,入侵的当天它就会枯萎,不会延后这么长时间才有反应。神树灵力尚在,即便没有水与土也能硬撑一段时间,拖到现在才油尽灯枯。”

姚心烛疑惑道:“那为什么学校里除了神树枯萎,其它五系都没有反应?”

“一定是有的,但现象太隐蔽,我们都觉察不了。草系只是最好观察到的一系罢了。”

商羊打断他们的对话:“这件事你准备让全校都知道吗?”

“是。”尚水君说,“我刚才叫一个水系的学生去广播站通知了。虽然要告知,但最好不要让他们亲眼看到神树现在的模样,以免引起恐慌。”

此时院墙头的广播里响起了单廷廷的声音:“这里是天行学府广播站。由于我校工作人员在检修苍生盘时发现异样,学校正在采取措施展开调查。请留校的同学们不要惊慌,按时熄灯就寝。友情提示,今晚有降雨,请水系的同学们暂时离开卧铺,到教学楼里避雨。”

“长老,事不宜迟,请您开始吧。”尚水君说。

商羊转身,一瘸一拐地走向树下的空地,留给他们一个苍老坚实的背影。

他弯腰而后垂头,从肩膀到大臂再到小臂,手腕到手掌再到三节指关节,他缓慢地展开双臂,动作极其精细,令观者甚至有听到机械齿轮转动声的错觉。他屈起那条瘸了的腿,就像收起受伤的机翼,只靠着手里那根拐杖来维持平衡。拐杖尖端在地上画出圆滑的弧线,他的身体也随之倾斜。

孩子们面面相觑。“所以,他现在是在跳舞吗?”

“是求雨前的准备仪式。”尚水君说。

“呃,求雨?”

“普通的雨对油尽灯枯的神树没有用处,只有商羊长老引来的大雨能解救它。”她抬头望向天上逐渐聚拢的乌云,“跳舞只是一个仪式,通过这些动作把灵力汇于一处。真正重要的是那根拐杖。”

雷声隐隐,夜幕彻底落下,只有院墙脚的指示路灯泛着微弱的光。商羊的拐杖所画的圆圈之内升腾起淡蓝色的雾气,他在氤氲而起的薄雾中起舞,形似画中仙。

姚心烛摇着头感叹:“要是源儿在,肯定要夸它长老不愧是长老,腿跛了还能跳得这么好。”

旁边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冒出来:“开玩笑,这可是咱们水系的长老啊,最最元老级别的大人物。”

夏禹回头一看,居然是单廷廷。“学长你怎么也来了?”

“广播站近啊,我播报完就来凑热闹了。”单廷廷开始跟葛子闲和姚心烛搭腔,“你们俩也在啊。怎么样,我们水系有点东西吧。”

姚心烛稀里糊涂地点头,问:“学长之前见过商羊长老吗?”

“没有,我也是第一次见他老人家本尊。我就比你们大一级,咋可能见过他啊,都是高年级的才能上他的课。”

“我有个问题——虽然感觉问了也是白问。”葛子闲凑过来,“六系长老有没有排行榜?比如谁第一,谁垫底之类的。”

“鸽子。”姚心烛用食指和拇指做出把嘴巴缝上的手势,葛子闲不管不顾地咧开嘴露出八颗牙。

“当然有啊,我们商羊长老第一,火系的毕方长老和地系的玄蛇长老并列第二。”

夏禹扶额:“这个排行榜是每个系自己排的吧,我怎么还听过其它版本的。”

“这个嘛……”

葛子闲插话道:“怎么只有前三没有后面的排名,我们金系不配拥有姓名吗?”

“你误会啦,这种排名一般都是进攻系跟进攻系排,防守系跟防守系排。进攻系和防守系没有可比性。”

一声惊雷平地起,孩子们被吓得一个哆嗦,纷纷回头望去。

商羊两手高举拐杖,淡蓝色的光柱直指上空,宛如在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沉石,天空被激起层层涟漪。这一声雷过后,空气寂静了许久,沉默地酝酿着接下来的表演。商羊放下屈起的那条腿,和神树一起静静等待大雨的到来。

夏禹仰头望天,看见一滴水朝着自己的眼睛直冲而来。他闭上眼,却听“啪嗒”一声,水滴落在了尚水君结起的屏障上。接着是第二声,第三声,后面他就数不清了。雨势一发不可收拾,淅淅沥沥地落满了这一大片土地。起初神树并无动静,大约过了三分钟,在大雨耐心的浇灌下,在所有人屏住呼吸的祈福里,最底端的树枝轻轻抬头。

孩子们欢呼着跳跃起来,互相击掌。商羊长老拄着拐杖走来,他身后宏大的巨物在春雨里苏醒舒展,新绿的嫩芽从低至高在枝头绽放,而他像一个点亮千万盏明灯的守夜人,手里的拐杖正是他的火柴。

夏禹在心里暗暗惊叹。起舞求雨,万物复苏——原来这就是长老级别。

商羊颤巍巍地朝几个孩子摆摆手:“这雨一时半会儿也下不完,你们几个别在外逗留太久,快回去吧。”

他声色疲惫,步伐也不稳。姚心烛走过去问:“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,要不要紧啊?”

尚水君搀扶着他边走边回头说:“长老需要静养,我带他去后山。你们回宿舍按时睡觉。”

四个人目送他们离开,接着猝不及防地被雨淋了个全湿,才意识到尚水君人走了,屏障也跟着她一起走了。

“校长,好歹给咱留把伞啊!”

“学长,快啊。你们二级不是学了怎么结屏障的吗?”

单廷廷这时候支支吾吾起来:“我,我好歹也是挂了四门课的人,这玩意我结不出来。”

雨下得太大,连芳草院的繁密树顶也挡不住。落汤鸡们被雨淋得睁不开眼,只能一路狂奔到最近的门卫处。屋檐就只有那么一小块,四个人挤来挤去,门卫师傅也不打算请他们进去躲雨,还在里面悠哉悠哉地喝着热茶。

葛子闲把上衣撩起来扭成麻花,站在他旁边的姚心烛连忙捂住脸:“鸽子你干嘛呢,这是公众场合!”

“都是自己人,怕什么。”他把衣服拧了一滩水出来,回头指姚心烛,“你那个口袋都可以当水壶往外倒了,要我帮你拧吗?”

“神经病啊!”

夏禹把湿成一缕一缕的刘海拨到后面,看着没完没了的大雨叹了口气。单廷廷见状开口安慰大家:“咱们不用在这躲雨,就这么一路淋回去也行。这个雨淋一淋有好处的。”

其他三个人都回头看着他。

“神树都成那样了,经这么一淋,叶子一下子全长出来了。所以啊,这个雨是有促进生长的作用的。”

夏禹对他讲的话早就是抱着听笑话的态度了,姚心烛还很当回事:“所以如果人站在雨里超过一定时间,也会长高吗?”

“理论上可以这么说,操作上嘛,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商羊长老求的雨,也没试过。”单廷廷说着把目光投向夏禹,“子闲这个高度可以不用再长了,但你哥——其实可以去试一试。”

夏禹的眉毛一点点往上抬,直到单廷廷识趣地干笑着放弃了这个提议。

“学长,为什么商羊长老和鱼禾老师都要在我们跟前变成人啊。就像要我们突然变成动物的样子走路说话,他们不会不习惯吗?”

“这是学校的规定,所有在校老师都要以人形出现在学生面前。要是本体出来,那样子能给你们当场吓晕过去。”

“有多吓人,比鳄鱼还吓人吗?”

葛子闲夸张地张大嘴:“说到吓人的东西你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鳄鱼?”

“小时候被我拖去看恐怖片给吓的。”夏禹幸灾乐祸地说完,手臂上就挨了姚心烛一下。

“倒也不是那种吓人。”单廷廷接着姚心烛的话说,“但是妖精嘛,尤其是级别已经能当老师的,一般都长得很大只、很奇怪。不是所有人本体都像鱼禾老师那样,跟家养小宠物似的。”

葛子闲摸着下巴说:“这么说学校在各方面都还蛮照顾我们的。”

“那当然了,咱们学校很人性化的,一直都相当注重学生心理健康。”

夏禹打了个哈欠,踏进逐渐变小的雨里。“你们继续聊,我先回去睡觉了。”

雨停了。

鹅卵石路边冒出许多绿得晃眼的小芽,晚风吹来,都伸起湿漉漉的懒腰。回去的路上单廷廷还在给学弟学妹大讲特讲天行的光辉历史,直到葛子闲和姚心烛听不下去都跑回宿舍了,没有听众了他才消停下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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