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25.苍生盘检修

C25.苍生盘检修 #

下午的历史课上姚心烛除了听讲之外,还在暗暗打算盘怎么把龙舟比赛上输给夏禹的这局扳回来。以前她经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然而夏禹身板皮实血条太厚,一个反作用力回来受伤的竟是她自己。现在想来是她思维太局限,早该换个方式治治他了。

鱼禾老师秉持着不拖堂的课堂原则,在铃声响起的前一秒结束了小测验。

“第一排的同学收一下卷子。”他把两本书夹在胳膊下,“老师还要赶下一堂课,就不多说啦。今天是苍生盘的每月例行检查日,本来是我负责陪同维修人员的,今天来不及了。有没有水系的同学愿意代替我,协助维修人员下井检查的?”

水系的学生们不约而同低下头,假意玩手或捡东西。

姚心烛的眼睛“唰”地一下亮了起来。

第一堂历史课就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苍生盘,居然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出现了。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怎么能不利用起来?

“啊?”她大喊一声。

整个班的人都朝她看过来。坐在她旁边的夏禹转头,脸上已经出现了一丝预感不妙但为时已晚的觉悟感。

姚心烛睁大眼睛:“你说什么啊哥?你居然想去?”

“……”夏禹石化在了座位上。

“可是这也太危险了吧!”

鱼禾在台上宽慰道:“小姚同学,你大可不必担心。维修人员下井检修,他只需要在上边牵绳就够了。对吧小夏同学?”

姚心烛托着脸,心情灿烂得没边儿。夏禹这种脸皮薄得蹭一蹭就能破的人,是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打什么退堂鼓的啦。

“是。”果不其然,他撑着书桌站起来,还低头冲她挤出一个微笑,“我也就是在外面看看,不会有事的,放心。”

“可是——”

“还演?还演?”夏禹恨恨地小声打断她,看着那张幸灾乐祸的团子脸,差点上手给她掐出个腮红来。

“勇气可嘉,那就辛苦小夏同学了,你跟我来。”鱼禾高兴地朝他招了招手,“其他同学,下课!”

夏禹跟在鱼禾身后穿过走廊,从他身边路过的同学都会投来小心翼翼的目光。

这下好了,拜姚心烛所赐,他的光荣事迹除了给教室下大雪和召唤守护神图腾之外,现在又多了一个勇闯夺命井的头衔。所谓能者多劳,以后系里有什么破事估计都得找他来解决了。

他随鱼禾来到了重生河边,已经有人等候在入口处了。鱼禾老师把他推到自己前面:“实在不好意思,我今天赶时间要上下一堂课,找不到合适的人顶替,有个学生愿意帮忙,我就给带来了。”

维修人员是个身形瘦小的中年人,怀疑地打量了一眼夏禹:“鱼禾老师,您这也太敷衍我了。这孩子才多大,让他来帮我还不如我一个人下去呢。”

鱼禾还是笑呵呵地介绍道:“这孩子在第一堂符咒课上就表现很好,您放心吧。再说了,他帮的忙也就是一个牵绳和计时的工作,在井上面不会碍您的事儿的。”

“他这么点力气要怎么拉我上去啊?”

“我以前拉您也没怎么用力,放点水进去,借着浮力自然就上来了。”鱼禾转身拍拍夏禹的肩膀,“你会放水吧?进酒应该教了你们的。”

“呃……”

“算了算了,别用符了,我等下借着石壁爬上来吧。”小个子男人不耐烦地说,“你跟我来。还有鱼禾老师,以后可不能这样了!”

“好嘞。”鱼禾说完,弯下腰低声对夏禹说,“符咒课上了好几次了吧?正好实践一下,咒语跟水有关就行。别让人家真的爬上来,那井挺深的,爬上来要人半条命。”

“他要是知道我第一次实践符咒,就不会下去了吧?”

“你不告诉他不就行了?”鱼禾背过身,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符卡塞进夏禹手里,“这是今天特批给你的,不要钱哦。我走了,你自己小心点!”

他一头钻进水壁,变回了一条灵活游动的锦鲤,走前还不忘和夏禹挥挥鱼鳍。

二人来到苍生盘所在的深井边,阳光直射在亭子顶上,四周寂静,不见鱼群。

小个子男人动作利索也不讲废话,给了夏禹一个计时器,吩咐道:“你在井边仔细听我信号,敲两次井壁代表已经落地,敲三次井壁代表出现问题。从落地开始计时,快要到五分钟的时候立刻拉绳。如果中途有听到三次敲击声,立刻开云镜。”

维修人员说完便带上手套,检查了一下工具包,提前打开了头上的顶灯,摸着绳子下到了井中。

夏禹趴在井口边,目睹这个小个子男人慢慢滑入漆黑的井底。他张望了一会儿,以他的视力还是看不到苍生盘的影子,便退回来,遵循吩咐将耳朵贴在井口上。

井里的动静太多,他实在难以分辨什么是信号,什么是其它动作引发的声响。他屏住呼吸等待,大概在五分钟后,他听到了清晰分明的三次重击声。

夏禹本能地按下了手里的计时器,随后才意识到——不是两次?

“发生什么了,落地了吗?”他紧张地喊道。

井底只有模糊不清的声音,听不出来具体的话语。夏禹反应过来,三次敲击声,开云镜。好在他此前和葛子闲何逐荣玩过太多次云镜游戏,现在不需要依托水作为媒介他也能快速画一个出来。

画面连通,那一头却漆黑一片。维修人员喘着粗气,费力地喊道:“我被藤蔓缠住了,你帮忙看看!”

“什么?我这里什么也看不见。”

画面里晃过一点光亮,听起来是对方艰难地将云镜转了个方向,“这样呢?”

借着微弱的光,夏禹看清了井底的一片狼藉。藤蔓野蛮生长,密密麻麻的尖刀从中龇出,从中依稀可辨别苍生盘的原形。盘身被泥沼围绕,沼面正泛热气,冒着泡儿。四周井壁焦黑,像是被烈火烧过。

他倒吸一口凉气:“苍生盘,本来就长这样的吗?”

“怎么可能!”维修员语气焦急,“你先帮我看看怎么脱身,我的左脚被缠住了。”

“把灯调亮一点行吗?”

“它马上就要灭了,你抓紧时间!”

“那把镜子往左边转一点,对——”夏禹指挥他,“左手再往后一点,就能割掉那根树藤了!”

男人用匕首狠狠一划,树藤断裂。深绿的血液飞溅,在他的脚腕上留下几条诡异的痕迹。

“糟了!”

如同在僵尸堆里划亮一根火柴,所有沉睡的藤蔓都苏醒而来,齐刷刷地转过没有五官的脸孔,冲这个入侵者发起攻击。惊恐的呼叫从井底传来,回音缭绕如鬼魅之声,令人汗毛倒竖。

夏禹来不及思考,全凭一股冲上头的热流,快速举起符咒:“大水!”

符卡被月白色的光芒点燃,顷刻间化成灰烬,落入井底。

他的脑海空白了好几秒。

烧了。只有这一张符,烧了就没了。这个人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死掉了。

备选方案呢?这么危险的工作,应该有秘密逃生通道的吧?苍生盘存在这么多年,维修人员以前总应该也遇到过这种情况的。

他感觉到心跳重锤着胸口,地底混乱的声响也逼近了井口。

咕噜咕噜,咕噜咕噜。那声响愈来愈近,他扒住井口欲往下望去。几乎就在他正要探头的同时,浑浊的泥水从井口喷薄而出,一个人影被大力抛起,落在井边的石地上。

夏禹被淋了一身泥水,还在胡乱擦脸时,跌倒在地的男人爬起来,挣扎着对井口结印:“锁!”

复杂精妙的幽蓝色光阵从亭子的顶端急速降下,将泥流、藤蔓、尖刀利刃,尘封于那小小的井口之下。小个子男人气喘吁吁地倒在地上,夏禹蹲下去要搀他起来,他却颤巍巍地摆手。

“苍生盘,苍生盘,”维修员语无伦次,“你,这件事,千万,千万不要告诉别人。”

夏禹的手也抑制不住地抖:“我不会告诉别人的。没事吧?我刚才好像用力过猛了。”

“这件事,先只能,只能告诉君师……”

“好。”

由于不能与其他人诉说,只能把自己分成两半,让两个小人在脑子里互诉衷肠。一个小人说,这一定是有大事要发生了,学生们却还在悠哉悠哉地打闹玩乐,实在令人焦心;另一个小人说,虽然有大事要发生,这也是大人们的事情,与一个初级小灵师无关,不必咸吃萝卜淡操心。夏禹被这两个小人吵得头昏脑涨,连续几天心不在焉,上课也是常常走神。

事发后的第四天早上,就在九组在总食堂共进早餐的时候,尚水君端着餐盘路过他们这一桌。“夏禹,吃完饭之后跟我来一下办公室。”

何逐荣瞅了他一眼:“稀奇了,居然只叫你?”

葛子闲拿胳膊肘顶了夏禹一下:“你背着我们俩闯什么祸了?”

闯了什么祸?也就是无意间知道了穹上的命脉出大事了吧。

“谁知道,我这几天可安分了。”夏禹随口糊弄过去,“估计又是要组长开会吧。”

他也不是第一次被校长请去喝茶了。在穹下念书的时候他常常光顾校长办公室,不过那个校长可不像尚水君这么文雅,老头子每次见到他都青筋直爆,校长秘书也常揣一瓶救心丸为老板时刻准备着。

夏禹是一个以和老师吵架出名的学生,每个教过他的老师都对他又恨又怕。恨的是他在课堂上毫不留情地指出他们的错,不给师长留一点儿尊严。怕的是他的批评颇有道理,同学们看他的目光都带了丝羡慕的味道,好像他做了一件大家都不敢做的事情。

他在同龄人中成了英雄,久而久之,这种角色融进了他的血液,挑衅权威成了他的惯性。每遇到一个比他年长且试图教化他的人,他都有这种逆反的条件反射。

可是尚水君和他所见过的老师都不一样。除了校内安全问题,她似乎没立下什么严苛的规矩来管教他们——准确的说,她没觉得孩子们会惹出什么麻烦来。校长这么不管不顾,学生反倒觉得无聊,他完全丧失了忤逆她的兴趣。

“坐吧。你要吃点心吗?”

“不用了,谢谢您。”

尚水君靠在书架上,一双丹凤眼目不斜视。夏禹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,率先开口:“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?”

“苍生盘的维修人员告诉我你用符咒救了他,特意托我感谢你。当时他太惊慌了,把道谢给忘记了。”

“小事儿。”夏禹把袖子往下拉,转头假意观看书房里的陈设。

“你很慌张,还是坐下来说吧。”她弯腰倒茶,“喝点儿茶。这是梅子茶,不苦。”

“到底发生了什么?为什么苍生盘会变成那样,维修人员还会被攻击?”夏禹一股脑把问题都抛了出去,“我看见了,您就告诉我吧。我发誓我不会说出去的,”

“这件事不是不能说。”她的语调依然平稳,“只是在还没有定论的时候透露消息,会引起慌乱。”

“是六系出事了吗?”

“你说的这种情况更严重。”尚水君的食指在山水盆景里蘸了一点水,顷刻间在她的指尖凝成一颗水珠,“六系出事还不至于。但如果找不到这个用禁术吸取灵力的人,那出事只是早晚的了。”

“有人对苍生盘用了禁术?”

“苍生盘是六系之源,在面对危险时自然会自保。它被人攻击过,并且时间并不久。树藤未死且还能进攻,便是证据。大火烧焦井壁,地面变为沼泽,盘面生出尖刀、藤蔓,光进入井中会熄灭——”

“——火,地,金,草,光。”夏禹这才理解了,“五系。那水系呢?”

“如果水系出来自卫,火就白用了,以苍生盘的灵性是不会这么用的。就像那天检修,井底本来肯定有火的,但没料到被你的水浇灭了。”

“还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。我结符的时候,符卡直接烧成了灰。难道烧成灰的符还有用吗?”

尚水君摇头:“烧成灰,代表你意愿太强,而符无法承载。”

“那反倒是好事了?”

“并非如此。被烧毁,符的力量就没有发挥出来,只释放了灵师本人的灵力。心气太盛,目空一切,急功近利,都有可能烧毁符卡。这也是初级灵师和高级灵师的区别。新手灵师在突发状况下容易烧毁符卡,只能释放微小的灵力。而有经验的灵师懂得掌控自己的心境,能借助符咒发挥出自己真正的实力。”

夏禹尴尬地吞了一下口水,尚水君捕捉到他这个微小的表情,淡淡一笑:“话虽如此,你们才刚刚入学不久,进酒还没有教到如何‘收’,你不会也是正常的。大多数同学遇到像你这样的突发情况,能够结出符就已经不错了。你用尽所学救了人,该感到骄傲才对。”

“所以我不是来写检讨的,您也没打算处罚我?”

“来校长办公室为什么一定要是来挨骂的?”她抿了一口茶,“我只是想问问你状态如何。这样的场面连一个成年人见了都心有余悸,何况一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孩子。这几天还能集中注意力上课吗?”

夏禹低下头去:“还好,勉强凑合吧。”

“因为这件事需要暂时保密,你没法和朋友谈论、也不能去心理咨询室,所以太闹心的时候就来找我吧。周四下午我都在办公室,有需要你可以来。”

“其实——”

困扰他许久的问题就在嘴边。苍生盘在这个时间点被袭击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?这和鱼妇小姬不愿公之于众的秘密又有什么关系?

眼前这个女子三十多岁就做了穹上最大学校的校长,她年轻有为、德高望重,照常理来讲,她是最适合分享这个秘密的人。告诉她,自己就不用再独自煎熬了。

可是一个只有他看到的谜语,本就只应该由他自己去寻找答案。也许面对一个远比自己强大的人,反而要更加小心。

“谢谢您。”他只说了这三个字。

她点头:“马上要打铃上课了。快去吧,小禹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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