C18.地下城

C18.地下城 #

在历史课上偶然解开了一个困扰已久的谜题后,夏禹的生活也并没有回到从前轻松的状态。姚心烛这种求知欲旺盛的人是不会放过他的,找到一点空闲就缠着他讨论关于天官五兽的话题。

“你有没有想过,有可能火系也有人在那天看到了朱雀的图腾,草系有人看到了青龙的图腾,但因为你们不敢跟其他人说,所以互相都不知道?”

姚心烛在后面小步跑,夏禹在前面大步走。“没想过。”

“那你想一想啊,这很有可能的。”

“先排除你说的第一种。你代入一下荣荣吧,要是火系有人看到了朱雀,消息早都被这人传得全校满天飞了。”

姚心烛不愿放弃劝说:“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鱼禾老师呢,他对历史懂得多,你一问就都清楚了。”

夏禹干脆地否决:“不行。我连校长都没告诉,还告诉他?”

“你要是谁都不信,这件事就得一直晾在这儿了。”

“你不知道有句话这么说的吗,‘小心驶得万年船’。”

“像你这么开船确实得开一万年才能到地儿。”

如此无意义的争论持续了大半个月,两个人都快到见面就鼻孔出气的地步了,夏禹意识到自己作为哥哥有必要作出一些让步。他抬头一看日历,才发现差点把这丫头的生日给忘了。这个时间点来得巧,借着送生日礼物的机会说点好话,姚心烛向来耳根子软,这事就这么糊弄过去了。只不过要送什么礼物,他从来都是很头疼的。

“学长,有没有什么适合送人礼物的店子,给我推荐一下吧。”

“你来学校都这么久了,没去逛过地下城?”

“去是去过一回,但当时是和子闲一起去的,我们俩能逛什么啊。”

单廷廷从书包里拿出一张传单:“喏,昨天我才去地下城买东西,被塞了张传单就顺道去转了一圈,推荐给你。老板是个手艺人,专做妖精神兽复刻的。东西也不算贵,比隔壁卖手办的便宜。”

“谢喽,我现在就去看看。”

“你要送谁?”

“还能送谁,姚心烛呗。”夏禹把书摞好放进书桌抽屉里,“明天是她生日,我今天下午还得跟我那几个队友挨个通知一遍。”

单廷廷啧啧咂嘴:“到底是青梅竹马,羡慕不来。”

“羡慕什么啊,最烦送礼物了。我走了,明天下午见。”

放学之后的地坛人满为患,夏禹好不容易等到一部电梯挤进去,明明显示满员了的电梯却在每一层都停留了一次。那几名高个子学长一个接一个抱怨着电梯年久失修,低年级学生只能靠在角落里大眼瞪小眼,感受他们叹出的热气在头顶上方流动。

当然了,电梯门打开时出现在面前的脸总是很有新意。负一层门口站着一名赤裸上身的壮汉,他身材魁梧,高过了电梯的门框,里边人都看不见他的头。站在最前面的夏禹不得不把脖子往后缩,才能离他野蛮起伏的古铜色胸膛更远一点。

“又满员了?”壮汉粗声粗气地说。

夏禹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,把头探出去一点往上瞧,想看看这人的脸长什么样。

“没有头,别看了!”

他被耳边的声音惊得回头,看见这壮汉的身体正对着自己怒目圆睁——两乳为目,肚脐为口,疤痕为鼻,这分明是一张有着生动表情的脸。

有个金系的学长朝他抱拳致歉道:“战神,这都是新生,冒犯您老了。”

壮汉也不领情,还没等门关上,就用他那两条肌肉发达的手臂拽住两侧门,“哐”地一声重重撞到一起。

电梯徐徐下行时,夏禹才回过神问道:“他是战神?”

“也就这么一说。”学长摆摆手,“他叫刑天,脑袋是在跟黄帝打仗的时候被人削掉的。上古时代还活跃的老古董不多了,穹上现在都当佛祖一样供着呢。你们就当个吉祥物看看吧,现在他战斗力怎么样大家也不知道。”

另一名金系学姐笑着说:“刑天的脾气坏,尤其不喜欢别人议论他的头,毕竟是他战败之耻。你们以后在学校里遇见了,也不要随便招惹他。”

夏禹听着他们像聊起邻里八卦一样聊起历史书上的这些名字,只是恍惚地点头。

“负二层,到了。”

等电梯的是一名身着旗袍面相冷艳的女老师,身后还跟着一白衣一黑衣两个瘦高男子。女老师盘起的秀发上斜插了一根吐信子的蛇头簪子,让人怀疑起她胸前那串泛光的鳞片项链的取材之地。两名男子容貌俊美而风格迥异,白衣男子轻佻不拘,与冷面肃立的黑衣男子形成昼与夜的对比。

在这样温暖的季节里,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寒气钻进电梯,夏禹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刷刷立起来。他咽了一下口水,同时听到旁边扎麻花辫的低年级女孩牙齿打架的声音。

女老师红唇微启:“必安,无救,我们等下一趟吧。不要吓坏孩子们。”

“长老说的是。”白衣男子笑容可掬,像逗婴儿似地向小女孩抬手,动了动指头。

电梯门关上的瞬间,麻花辫女孩结结巴巴地喊出声:“黑黑黑白无常?”

“在地府当差的经常来地坛,习惯就好。”一直靠在扶手上没说话的地系学长开了口。

女孩惊魂未定:“他刚才跟我招手了,是什么意思啊?”

“别害怕,他们是来办公事,不是来取命的。”金系学姐安慰学妹,“而且他们俩比牛头马面长得好看多了——尤其是谢必安,你不觉得吗?”

一名火系学长附和道:“牛头马面要是来了,一个电梯就不能坐其他人了。我上次跟它俩挤电梯,那气喘得哼哧哼哧,给我臭的呀,它俩抓小鬼都不用上手,呼一口气人家就能见阎王爷去了。”

夏禹和其他几个低年级男生面面相觑。

到了负三层时,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童声。地系学长闻声而动,死命按着关门键,门到底还是开了。一群和小腿差不多高、穿着红色肚兜的小娃娃涌了进来,电梯里瞬间盈满了烤地瓜的香味。

在麻花辫女孩的惊叫声中,夏禹隐约想起来单廷廷曾讲过,土地神近年来私养了一群地瓜娃娃。学校可怜老人家膝下无嗣,也没怎么管制他。今天他们见到的穿红色肚兜的都是红心地瓜娃娃,据说白心地瓜要比他们更安静一些。

这群肉粉色的小家伙们动作灵活,电梯里的人都被他们搅得人仰马翻。最后总算是火系的两个学长出手,骂骂咧咧地把最后几个往胯下钻的拎了出去:“这帮熊孩子,臭毛病给惯的!”

电梯终于停在了负四层。夏禹在门打开后闷头往外走,迎面跟一个人撞了个结实。

“不好意思。”

“唷,龙王!”

夏禹揉着脑门抬头,葛子闲也在揉着鼻子,把他从人群中拉了出来。夏禹问:“你下午不是有课吗,怎么这么早就在这了?”

“我们老师改时间,给换成明天下午了。我嘛你也知道,每天都要来这逛一逛的。你今天怎么来了?”

“我来给姚心烛买生日礼物。正好我要找你商量,明天早上大家一起吃蛋糕吧。”

“行。”葛子闲也不坐电梯了,勾着他的肩膀转头往地下城入口走。“生日是明天的话,那咱们要赶紧了。你要买什么我都能给你推荐,负四层的老板我基本全认识,还可以给你来一个八五折优惠。”

夏禹把口袋里揉成一团的传单拿出来,抖开给他看:“单廷廷推荐我来这家买。”

葛子闲歪着头看:“这家我知道,今年新开的店,上周末我才和老板聊过天。”

“还有,我们是不是得先去订个蛋糕?”

“蛋糕这事儿你就别操心了,交给荣姐吧,她肯定知道哪家最好吃。”

葛子闲领着夏禹进入地下城,径直走向右街的第一家店铺。店名为“山海传闻”,店门为拱形,状如山洞口,橱窗里摆着些奇形怪状的玩偶。夏禹倾身仔细看了一番,从左至右,有羊头人身的怪物,有人面蛇身的怪物,还有分不清眉毛眼睛鼻子的黑色怪物。

他问:“这店子名字挺好听,怎么全是卖怪物的?”

“这只是橱窗里摆的。这是羊头神,这是美人蛇,最右边是饕餮。”葛子闲也弯下腰看着这一排玩偶,“上次我和老板聊天也问他,店子里还有那么多好看的为什么不摆出来。他说,之前把天官五兽放在外面,结果都让妖精们给偷回去供着了。现在只能把好看的都上锁,把丑的放外面。”

“行吧,进去看看。”

夏禹推开门,门上垂下来一只和他脸差不多大的蜘蛛模型,挤着嗓子喊了声“欢迎光临”。他低头避开,正好看到脚下满口獠牙的虎头图案地毯。

就算店里没有开灯,他也觉察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感。整个店被各式各样的玩偶堆满,从架子上到地板上,这些妖精怪物们正朝中央的弱小人类投来目光。

店子最里面有一台工作中的缝纫机,被某个人踩出“哒哒哒”的规律响声。而机器有一半被柜台挡住,夏禹看不清那人的身形和模样。

葛子闲扯着嗓子喊:“老板,你真该换换门口这个迎宾蜘蛛了!本来是用来吓小偷的,每次来个客人进来都要被整一次,难怪你们这儿生意这么差。”

缝纫机声停了下来,柜台后面冒出一颗发量惊人的头。“小葛?”

葛子闲咧嘴笑道:“老板你都认得我声音啦?”

一个穿长褂子满脸胡渣的大叔从里边走出来。他左手虚放在腹部,右手拿着一只烟斗,走得晃晃悠悠的像个戏子,好像下一秒就要在台上开唱了。

夏禹对上老板的目光,对方拿起烟斗吸了一口,吐出的白烟很快散开来,他立马被呛得扇起了风。

“新面孔。”对方打量了夏禹一眼,“第一次来吧,小子。”

夏禹咳着嗽胡乱点头,掩面对葛子闲小声说:“这个老板有点大病吧?”

葛子闲勾着他的肩膀大力拍了拍:“这我哥们儿,我带他来买点东西。”

“给朋友买生日礼物。”夏禹接话,“有没有适合送女生的玩偶?”

胡渣大叔拿烟斗嘴儿在货架上点了两下,一众张牙舞爪的玩偶中,零星几个长相可爱的小家伙跳了出来,其中一个径直掉在了夏禹的脚背上。他弯腰捡起来,将表面的灰尘拍了拍——是一只毛色光润的小兔子,它穿着黄色衣裙,怀里抱着一块月饼,憨态可掬。

“这是?”

“兔儿爷。以前跟我有点过节,给他做成小女生的样子了。”

“……”夏禹一时语塞。

“老板是白泽长老的亲传弟子,所以他什么妖精都很了解。”葛子闲在他耳边小声介绍道,“就是那个白泽神兽,你知道的吧?”

夏禹瞟了他一眼:“是又怎么了,估计是那一百个弟子里的最后一名吧,现在不也在这儿踩缝纫机。”

“你少损两句。”

胡渣大叔拿烟斗敲了敲货架:“小子,买不买啊?”

“买。”夏禹挥了挥手里的玩偶,走向收银台。

店主转身在抽屉里翻找合适的礼物包装纸,葛子闲在店门口来回摆弄着一只风铃,叮叮当当的响声和街道上的人流声灌入夏禹的耳中。他忽然想起一件线索丢失已久,此时却有可能找到些头绪的事情。

“你既然是白泽神兽的弟子,我请教个问题行吗?”

对方毫不含糊地答应下来:“说。”

“你认识鱼妇小姬吗?”

胡渣大叔拉了一卷泛着荧光的包装纸,“嘶啦”一声沿着锯齿扯断。“老熟人了。她算是水系妖精里最通人性的一个,和光系的骑云马一样。”

夏禹试探道:“她可以读人心吗?”

“校内现存的妖精目前没有可以读心的。你们刚来大概不知道,穹上的规矩很多,其中一条就是人妖之间互不侵犯隐私,不管是人是妖,读心这个能力很早就被禁止了。”

“那你说的通人性是什么意思?”

“喜欢亲近人帮助人,和穹下的海豚差不多。还有就是能和人产生共鸣,体会到人的情绪。”

夏禹的眉毛拧成了结。胡渣大叔察觉到他的沉默,反问道:“你问她做什么?”

“她在开学第一天的时候找我讲过话,后来就一直没见过她了。”

他包礼物的动作停下来:“她主动找你讲话?”

“我当时正睡觉睡得好好的,她突然来拱我的木筏子,找我说话。”

大叔鼻子里哼了一声:“鱼妇小姬虽然通人性但性格内向,只会在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,不可能主动找人搭讪,还打扰人睡觉。”

“我又没骗你,她就是主动来找我说话的,后来一个多月我都没在重生河里见过她。”

“鱼妇小姬是重生河这段流域的守护妖精,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离开。”大叔撑着台面,“你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?”

夏禹佯装轻松地否认:“没有啊。再说了,开学第一天来,我能知道什么啊。”

对方用彩缎在盒子上打了个蝴蝶结,推到他面前:“小子,我不知道你隐瞒了什么,但鱼妇小姬如果真像你说的离开了这段流域,那你们水系可得出事儿了。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,要不要告诉你们系老师,你自己看着办吧,我管不着。”

夏禹心事重重地走到店门口,葛子闲还在他耳边讲着学校里某某某的奇闻轶事,内容是什么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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